即使意識到凜言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這如同貓捉老鼠般的感受也實在讓人厭惡。
那将人桎梏至死的水流偶然散開的縫隙,不過是願妖在生與死之間随意的戲弄。
“龍女與你無親無故,何必豁出性命去幫她?”
“如果你願意放棄,我可以大發慈悲地放你離開。”
願妖假模假樣的許諾,隻得到了蔣澤昀無數次掙脫水面的躍起。
即便下一刻又會被狠狠拍入水中,他也未曾丢盔棄甲,束手待斃。
一次,兩次,三次……
不知道多少個鋪天蓋地的浪頭,也不知道多少個短暫的浮起。
蔣澤昀已經感受不到鼻腔和喉管的存在,灌滿水的喉嚨無法再吸進哪怕一點點空氣。
手臂沉重得像綁着一千個沙袋,綴着他緩緩往水下沉去。
“明知不可為,卻憑着一腔傻氣跳下來。”
“我這人最恨癡人,可惜了,我這一池淨水要被你的死氣玷污。”
“不知那恨你入骨的龍女,會不會為你收屍?”
如幻影般的願妖随着他一起下沉,在他耳邊輕輕歎息。
死?就這樣死掉嗎?
在死亡的黑霧即将籠罩蔣澤昀時,他耳邊似乎響起洮箐的聲音。
她說:“姜淵,千年不見,你還是如從前般詭計多端,真是令人生厭。”
她說:“我一定會讓假龍神受到懲罰,不管多難。”
她說:“蔣澤昀,你這個騙子。”
在那些或嗔或喜,如泣如訴的言語中,蔣澤昀倏然睜開了眼睛。
從前未知的一切他無法改變,但這一次,他絕不要食言。
不論是如海草般勾住人性命的死亡氣息,還是瀝青般的湖水。
在這一刻,似乎都倏然遠去。
蔣澤昀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也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或是遊了多遠。
他的眼裡,隻有頭頂萬斤重的冰冷湖水上……
那一縷遙不可及的飄搖金光。
最後,終于——
他的手破水而出,牢牢地攥住了那朵花。
“你知道嗎,恨的另一面是愛。”
“不論愛恨,她心中有我。”
蔣澤昀眸中似乎也燃起某些火光,朝着願妖露出一個有些挑釁的笑容,“你輸了。”
場景忽然變化。
無邊無際的湖水仿佛被人紮破的氣球,眨眼間便急速收縮,消失得無影無蹤。
蔣澤昀環視四周,他依舊站在大殿中,身旁是并肩而立的洮箐。
一切似乎與他們踏進拂離宮時沒有什麼不同,隻是他手裡多了一顆砰砰跳動的心髒。
這顆心髒四周散着白光,有力地顫動着,卻輕得不能再輕,讓他生出一種捧着雲霧的錯覺。
“五百年來,你是第一個通過考驗的人。”
“我曾立下誓言,通過考驗者,可以得到我的心髒。”
心髒散發的霧氣綿延,讓整個大殿都陷入白霧的籠罩中。
蔣澤昀看不真切凜言的表情,隻聽見端坐于大殿之上的願妖朗聲朝他宣布道——
“我的心髒可以實現世間任何的願望,現在,它屬于你了。你可以決定要把這個願望給誰。”
“我要實現洮箐的願望。”蔣澤昀毫不猶豫地說。
“很好。”
在霧氣中靠近的凜言笑起來,對他說:“恭喜你,失去了一個願望。”
*
這樣,就結束了嗎?
一切似乎順利得不可思議,蔣澤昀将心髒交到洮箐手中。
不過幾息,對着心髒許下願望的洮箐就取出了封印在潮海湖中的本體。
這明明是好事,可是他被巨大的不安籠罩——
“你不過是個孱弱的人族,幫我取出了本體,就以為自己可以挾恩圖報了嗎?”
雲京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洮箐手中燃起金光,随意地抛向人群中。
不,不要——
蔣澤昀的鼻尖即刻傳來濃烈的焦臭味。
人群驚叫着四散逃開,但那無孔不入的金光灼燒着每一個人的皮膚,頃刻間便将他們燒成漆黑的屍體。
可噙着冷笑的洮箐還嫌不夠,以掌為刃,随手往半空中一揮,把堅實的摩天大樓瞬間劈成兩半。
大廈轟然倒塌,喧嚣的塵土中滿是悲鳴。
“姜淵,我不過是有樣學樣,也将你騙上一回罷了。”
“這就是你,欺騙我的代價。”洮箐說。
人們的哀嚎聲和救護車的鳴笛聲響徹雲霄,充斥着無數尖銳的碎片。
洮箐看向蔣澤昀的眼神冰冷,仿佛在看可笑的蚍蜉。
漫天的灰塵中突然伸出一隻焦黑的手。
那手狠狠拽住蔣澤昀的手臂,他望見一雙流出血淚的眼睛,那是被燒得觸目驚心的小趙。
小趙顫抖着開口,是他從未聽過的過痛苦尖嘯:“澤昀哥,你為什麼要幫她?為什麼!”
突然,所有人都轉頭惡狠狠地望向他,責怪的嘶叫聲如潮水般湧來:“你為什麼要把這樣的禍端放出來?為什麼!”
不,不是這樣的!
“你不後悔嗎?把心髒給了她。”
忽然,蔣澤昀的心裡冒出一道細細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像他自己的聲音:“曾經她隻是一個不堪一擊的遊魂,可她現在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沒有人可以和她抗衡。”
“你放出了一個封印千年的惡鬼……”
“她本就痛恨你曾經的背叛,如今更是肆無忌憚地屠戮人族,你真的能坐視不理嗎?”
心底的那個聲音說:“不如就收回你的願望吧,不要做全世界的罪人,不要讓自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