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對面的蔣澤昀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要說你不想去。”
但洮箐不給他這樣的機會,擡手輕輕捂住他的嘴巴:“就當是我救了你奶奶,向你索取的回報。”
她知道蔣澤昀現在的情緒很糟糕。
可她不想放任他每一次難受都自我消化。
偶爾發洩一下,或許也不錯。
蔣澤昀溫熱的鼻息傳到她的手上,他似乎歎了口氣,不再拒絕。
洮箐高興起來,她的手上移,蒙住蔣澤昀的眼睛,在夜色中牽住他往葡萄藤走去。
“歡迎光臨洮箐的氣球槍小攤!”
伴随着洮箐的話語,葡萄架下亮起五顔六色的彩光。
她放下蒙住蔣澤昀眼睛的手,向他展示浩浩蕩蕩的玩具小山,小到彈珠,大到比人還高的玩偶,應有盡有。
她指了指懸挂着數不清的氣球的葡萄藤,語氣很是得意:“一塊錢打五十槍哦!最高獎品——最新款高達模型。”
“打中三百槍,全場随便挑。”
“哔——”
伴随着她的話語,她身後的一衆玩偶眼睛泛起了光,發出叮鈴咣當的聲響,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手。
那樣子,仿佛在說:快選我,快選我!
其中,兩個典藏版的汽車人模型手擡得尤其高。
氣氛熱烈。
可蔣澤昀隻低頭看看高高舉手的紅藍配色汽車人,又看看帶着笑意的洮箐,沒有言語。
“怎麼了?不喜歡嗎?”洮箐問。
或許是囊中羞澀,又或許是不想在熟面孔人來人往的集市上被看到欠着錢的人還花錢找消遣。
那天在集市上,路過氣球槍小攤時,蔣澤昀隻停留了那麼短短的一瞬。
但洮箐還是感受到了,他隐藏在沉默下的,那麼一點點渴望。
“不喜歡就換别的。”
洮箐豪邁不已,大有一副豪擲千金為博一笑的霸總感既視感。
隻是這被博的不是冷若冰山的美人,而是心思難猜的青春期男生。
她并不糾結于蔣澤昀不太捧場的反應,擡手一揮,就把搬空了幾個玩具店的家夥什們統統放到他面前。
除了各種模型、拼圖、樂高,還有不少學校小賣部的卡牌、仿真手槍、陀螺儀、粘粘膠……
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兒差點把蔣澤昀埋起來。
這些玩具或許會被小學初中的小豆丁們狂熱追捧,但對于蔣澤昀的年齡來說,其實有些過于幼稚。
可龍族根本分不清十歲的男孩和十八九歲的男生喜歡玩什麼,對龍來說,這都是一樣的年紀。
洮箐在商店裡左看右看,挑了半天挑花了眼。
她在店員左一句“男孩子一定喜歡”,右一句“這是店裡賣得最好的”迷魂湯中,迷失了自己。
從不缺錢的龍族可不懂什麼是砍價,也學不會左右衡量。
于是不做選擇,全部拿下。
“你真的不試試嗎?”
洮箐把氣球槍往蔣澤昀胸前一橫,硬是把邀請說出了一種決鬥的味道。
或許是她的動作表情太豪爽,蔣澤昀臉上的冰山終于維持不住,淺淺的笑容裡帶上一些忍俊不禁的味道:“嗯,我試試。”
“盛惠,一塊錢!”
洮箐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仿佛一個十足的财迷攤主:“先交錢,後打槍。”
蔣澤昀失笑。
他似乎被洮箐高昂的興緻所感染,從兜裡摸出一把有零有整的紙币,也不數一共有多少,隻說:“所有的氣球,我包了。”
“砰!”
氣球炸裂的聲音在有着些許蟬鳴的夜晚分外明顯,就像慶典的禮花響。
瞄準、扣動扳機。
握着手槍的蔣澤韻分外專注。
彈無虛發。
一開始稍顯晦澀的換彈聲,能夠聽出他的不熟練。
可越往後,就越一氣呵成。
“砰砰!”
“砰砰!”
斷斷續續的氣球爆炸聲變成噼裡啪啦的禮花雨,久久不停。
而樹下的蔣澤韻越打越投入,越打越酣暢淋漓。
抛開一切,隻專注在每個準心瞄準的瞬間。
直到最後一槍,子彈劃破夜空,終結他的纡郁難釋。
再擡起頭時,他眼中的霧霭沉沉散去,隻留星輝的燦光。
“恭喜這位顧客,成為本店唯一的全獎獲得者!”
洮箐把一個紫色的葡萄玩偶塞到蔣澤昀懷裡,雀躍地為他鼓起掌來。
而蔣澤昀認真又專注地捧起葡萄玩偶,仿佛像冠軍舉起他的獎杯。
這幾乎算得上是蔣澤昀壓抑克制的前半程人生中,最惬意而放肆的時刻。
而這也是洮箐第一次為了某個人的期待而精心準備,認真捧場。
總有些靈魂顫動的細微時刻,讓人和人的情感交織在一起,留下悠長的餘韻。
“蔣澤昀,總有人會和你鄭重地告别,但也有人會和你說明天見。”
“希望你能像今晚這樣,一直快樂。”
這一次,角色對調,在夜空下許願的人變成了洮箐。
在這裡,她抛開一切過往,隻留滿心的本真。
她的願望和蔣澤昀曾經在遊樂園中對她許下的祝願一樣,不論過去曾經,沒有摻雜着愛恨私心。
隻是純粹地希望眼前的這個人,可以獲得更多快樂。
“為什麼是我?”
洮箐的話語換來了蔣澤昀心門的松動,少年終于問出了他心底的問題:“是因為我身上的寶物,還是因為我?”
短短二十幾個字,卻是最難回答的問題。
為什麼出現在我身邊?
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
做這些事是因為想要我身體裡的寶物,還是……
單純地因為我?
面對蔣澤昀探究而隐隐懷有期待的眼神,洮箐一時間無言以對。
如果所有的問題都據實以告,那葡萄藤下的這片刻愉悅氛圍,頃刻間就會蕩然無存。
真相,有時候殘忍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