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暖融,綠柳新發。
豐京城西晉國公府的牡丹園中,裙衫紅飛翠舞,嬌豔如花的年輕女郎們,此刻正三五成群,興緻勃勃地欣賞着滿園姿态各異的牡丹。
東南角水榭裡,顧冉一身櫻草色裙衫,獨自坐在臨湖的長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向水裡的魚兒投食。
餘光裡有人朝這邊走來,顧冉濃密眼睫輕閃,并不願起身應酬。想見的人沒見到,她這就準備離開國公府。
“顧冉,見了長輩也不拜見問候,你果真是沒家教。”
她方站起身,耳邊便傳來熟悉挑釁。
顧冉停住腳步看去,果然是死對頭江雨桐。她今日穿鮮嫩的青碧色,身邊前呼後擁,這會正趾高氣揚斜睨着自己。那語聲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周圍衆人側目。
她笑眯眯彎起雙眸,似乎并不因對方找茬而生氣:“知道顧家沒家教,有些人還要上趕着嫁過來,看來江家養出的女兒,果真是嫁不出去呢。”言罷還為對方可惜似的,輕輕歎了口氣。
對面江雨桐聞言,臉騰地一下變紅,她擡手指着顧冉:“你竟敢這麼說,我這就告訴你爹,總有人治得了你!”
看到對手鬧了個大紅臉,顧冉本是極高興的。但聽到要拿她爹壓她,那心中堵了好幾天的火氣,還是燒到了嗓子眼。
她施施然走到對方面前,嬌憨地略歪着腦袋,依舊笑得清甜:“江雨桐,你姐三天後才過門呢,三天後再找你的新姐夫告狀吧。我爹和新小妾的甜蜜日子,晚幾天你再去打擾。”
話說江雨桐的姐姐嫁給顧冉她爹,其實并不能算是小妾。但顧冉就愛這麼說,因為能刺激江雨桐。
果不其然,江雨桐聞言死死捏緊拳頭,她盯住顧冉,雙眼直欲噴火,如果眼神能殺人,顧冉大概已經死了。
看到江雨桐顧忌着所謂的淑儀,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顧冉心中升起快意,唇角笑意更為肆意張揚。
她本就生得貌美,此時小臉上笑容宛如光彩照人的神女,美麗之餘卻又帶幾分邪氣,宛如一隻得勝的孔雀,耀武揚威從鬥敗的江雨桐面前走過。
她唇角帶笑,尚在咂摸這小小的勝利喜悅,後背卻突然襲來一股大力,讓她無法自控地往前一撲……
噗通!
櫻草色身影閃落,原本平靜的湖面水花飛濺。
伴随着侍女的驚叫和各家小姐們的花容失色,顧冉被死對頭——也就是三日後她爹将要過門新娘的妹妹江雨桐,推進了水榭下的湖裡。
水波劇烈蕩漾,顧冉頭頂傳來嘈雜的叫嚷。
“哎呀!快救人!快救人!”
“人家可是兵部侍郎府的千金,弓馬武藝樣樣都會,凫水又有何難,用得着旁人來救?”站在江雨桐身旁的黃裙少女道。
“可不是,她八歲就會凫水了,看着吧,過會她自己就上來了。”江雨桐臉蛋依舊氣得泛紅,她叉着腰,長長舒了一口氣。
……
漸漸地,顧冉聽不見岸上的聲音了。
她不願就這麼出去,索性往湖水深處遊去,水越來越涼,她心中也被冷意占據。
她沒什麼朋友,這裡這些人,自然不會關心她死活。就像她爹和繼母一樣,更别提那快要進門的二繼母。
她爹整天忙着升官發财,也不怎麼管她,偶爾管她也是打她。
前幾個月她爹突然跟她熱絡起來,她原先心裡還暖烘烘的。結果後來她爹跟她坦白:他又要娶娶續弦了,希望她不要搗亂。
顧冉雖然不爽,覺得她爹對她沒有父女真情,但也勉強接受。
因為她娘沒了三年,她爹就給她找了後娘,那後娘還帶個拖油瓶,這六七年來,她和那後娘極不對付。
這麼多年都已經過來了,她爹要再娶一個進門,她也懶得管。正好和那後娘打擂台,她可喜歡看熱鬧了。
但是後來顧冉才知道,她爹這個續弦,竟然是死對頭江雨桐的姐姐。
江雨桐,那可是自她記事起就跟她對着幹的人。當然不能讓江雨桐姐姐當二後娘了。
她好話壞話說盡,軟硬兼施用盡各種法子,想讓她爹取消這門親事。可她爹吃了秤砣鐵了心。
想到這,顧冉張嘴吐出憋着的最後幾顆泡泡……一狠心向更深處的冰冷沉去。這陣溺斃的痛苦過去就好了……這樣,你們總沒法歡度新婚了吧。
可當涼水侵入口鼻五官,窒息的不适和渾身疼痛席卷而來時,顧冉沒出息地後悔了。
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早知道這麼難受,她就浮上去了,浮上去……
她拼着最後的力氣,使勁揮手,想離開水底浮出水面,但不知哪來的水草,将她一隻腳糾纏得死死的……
顧冉不知道,在她落水後,趴在水榭邊哭喊的侍女夜眠,忠心護主,也跟着“跳”了下來。
*
再次醒來時,顧冉的床邊隻有一名臉生的小姑娘,是個梳雙丫髻的侍女,正坐在小榻上支頤打着盹。
她渾身酸痛,哼哼唧唧吵醒了那小姑娘。
“呀,你醒了!”見她睜開眼,那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對着她欣喜地笑,“你怎麼樣,好點沒?”
“還有點難受。”顧冉躺在床上嘟着唇,心想以後可不能做這樣的傻事了,确實挺不舒服的,好在撿回一條命。
她挪了挪身子,問那小姑娘:“這是哪裡,你是誰?”
那小姑娘臉上笑意淡了淡,目露擔憂:“晉國公府呀,我叫小桃,你家小姐還沒醒呢,你快去看看吧。”小桃提醒她。
他們做下人的,自己的身體倒在其次,關鍵是不能讓伺候的人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