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那老頭又呵呵笑了起來,安慰道,“你們這樣的年輕小女娃,就喜歡待在深宅大院,但老頭子告訴你,這鄉野莊園啊,你有你不知道的好哩!”
“什麼好啊?”顧冉蔫耷耷的,問得心不在焉。
她現在其實也想找個人說話,排遣排遣心裡不為人知的苦悶。
老頭揮着鞭子,在牛的左後腿上輕輕一抽,那牛便改了道走去右邊的岔路。
他這才慢悠悠道:“譬如這時節,萬物生發,你每天睜眼,便能看到那滿莊園的鮮紅新綠,别管遇上什麼事,你隻要看到這樣的景色,心情就能好上一半。
再譬如夏日,這城裡邊吧,熱的火急火燎的,達官貴人們,也得拿出冰塊啊什麼的去消暑,莊子上用不着那些!”
他拿起腰上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咂着嘴繼續:“莊子上樹蔭成片,溪水環繞,涼快着哩!還有那湃過涼溪水、甜到心坎裡的紅壤大西瓜,想吃多少有多少,别提多惬意了……”
那老頭說着又笑起來,還唱上了應時的小曲兒,顧冉聽着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莊園的四季,心裡的怅然和懼怕,仿佛也散去不少,心頭漸漸平靜起來。
她總能找到法子回到自己身體的。
“老伯伯,謝謝您。”她鼻頭和眼圈依舊有點紅,但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老頭語聲溫和:“我姓秦,叫我秦伯吧。”
顧冉想了想:“我叫夜眠,小名阿冉。”
……
牛車吱呀吱呀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沿途入目大多是新綠山林,偶見幾個過路行人。
顧冉覺得自己屁股有點坐不住了,雖是木闆車,但沒軟墊,這一成不變的坐姿實在有點為難她。
她正想跟秦伯說停車歇歇,那延伸進旁側林子的小道上,行來一個穿黃色僧衣的和尚。
“施主,請留步。”那和尚甫一見牛車,便笑着揚聲叫住。
“大師何事?”秦伯停下牛車,和顔悅色。
那和尚年約三四十,持手躬身一禮:“阿彌陀佛。”
待佛号念罷,他才笑着對秦伯道:“實不相瞞,貧僧自東邊的砗磲國而來,遊曆到這豐京城郊,盤纏用盡,已餓了兩天肚子啦!”
“好說好說。”秦伯笑呵呵拿出備用的面餅,又将牛車上的水囊遞予那和尚。
顧冉下了牛車,在一旁活動腿腳,好奇地看着那和尚。他身上的包袱沒比自己的厚實多少,也不知是怎麼從砗磲國一路到的西晟豐京城。
砗磲國,她偶然在她爹書房裡的地圖上見過,在東邊靠海的地方,雖與西晟相鄰,但要從砗磲到西晟國都豐京,可是不遠的路呢。
那和尚大腹便便,想來這兩天真是餓壞了,吃得狼吞虎咽。
大約是察覺到顧冉的打量,那和尚向她看過來,笑着道:“女施主見諒,貧僧餓壞了,吃相便不太雅觀。”他話雖如此,臉上笑意十分自在,無絲毫赫然。
顧冉輕輕搖頭,不以為意:“餓了你就吃罷,管那許多做什麼。”
她話音才落,那和尚突然驚異地“咦”了一聲。看着她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凝重。
他這突然的變化,讓顧冉驚了一跳,喂牛的秦伯也看了過來:“大師,怎麼了?”
那和尚原先淡然的目光,突然變得炯炯有神,他咽下口中吃食,盯着顧冉道:“怪哉,奇哉。貧僧遊曆了一路,第一次見到女施主這樣的。”
顧冉立馬想到自己身上的怪事,她心中隐隐升起希望,又覺那和尚的眼神如芒在背,她不由自主問:“什麼,什麼樣的?”
那和尚又打量了她兩眼:“女施主一身附兩魂,實少見也。”
一身附兩魂?今早那兩名巫師說她的原身已無生魂。所以是她跑到了夜眠身上,喧賓奪主的意思麼?思及此,顧冉心裡生出莫名懼怕。
她剛想問要怎麼解決,那邊秦伯上前,對那和尚道:“大師啊,我們府裡,不信這個,也不能信。你别吓這小丫頭了。”
顧冉忙上前:“秦伯,我最近老睡不好,覺得倒黴事也多,讓大師說說吧。”
秦伯看了看顧冉,他這一路都沒問她為什麼被趕出顧府,是顧惜這孩子心裡正難過,面皮又薄。看上去也是沒什麼心眼的孩子,既已從那深宅出來,各種規矩倒是可以撇一撇。
他歎了口氣:“那你問吧。”末了又去料理那拉車的黃牛。
自早上巫師去過顧府後,顧冉本已對僧道之法不抱什麼期望,哪知這和尚竟一語中的。她躬身一拜:“小女深受其擾,請大師指教。”
那和尚也不多問,隻笑道:“指教不敢當。世間萬物,皆有其法,若施主願信貧僧解法,便是戒驕戒躁,日行一善,待時機成熟,自會達成心中所願。”
……
那和尚與顧冉說完,又遊曆去了。
牛車載着一老一少,繼續趕路。心裡一直想着事,顧冉倒也不覺這下半程的牛車有多麼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