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冉原本渙散的目光,聞言凝聚了片刻。
她看了眼窦遼,他已經從躺椅上起身,不知回屋拿了什麼,很快又回到了院裡。
“走罷。”他說完也不等顧冉,率先往院門走去。
顧冉心裡那異常念頭也不過閃現瞬間,窦遼冷漠抑或有了絲人味,對此刻的她而言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她沒什麼說話的興緻,默默跟在了窦遼身後。邊走邊想,買五加皮,能去市集吧,可以再看看還有什麼能做的。
她不能偏安在莊子裡了,得想辦法快點回到身體,也不能指着别人來接她,她得靠自己——得以夜眠的身份,盡快回到顧府。
朱雀臨走前說,一月後會再來找她拿情報,也教了她朱雀堂内部以及明光教所用的聯絡方式,她不想斷手斷腳……
窦遼套了牛車,指着車闆上一處道:“秦伯給你準備的。”
顧冉聞言看去,牛車闆上多加了一條黑色毛氈,上面鋪了個素色小褥子,是個簡易坐墊。她心裡一暖,眼睛比先前多了一絲神采。
晨間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牛車走在鄉間小路上,微微的晨風裡,道路兩旁的農田和花草也動了起來。
這熟悉的場景,讓顧冉又想起來莊子的那天。彼時她沒比現在好多少,也是這樣半死不活上了牛車。
想到此處,她又覺好笑。但因着這好笑,心裡的負重卻多少輕了兩分。
隻要還活着,這些事總有機會解決不是麼?她現在還四肢健全,還有希望回到身體,沒必要把自己活成一枚苦瓜。
她坐在墊子上,用雙手揉了揉臉頰,挺直了脊背。
“買五加皮,是去市集麼?”她開口,對窦遼說了今日第一句話。
窦遼手中的鞭子頓了頓,并未回頭:“你想去市集?”
“我們不是去市集麼?”她這會的聲音有點輕輕飄飄的,并未恢複以往的朝氣。
“那就去市集。”
窦遼也不多說,到下一個岔路口的時候,揮着鞭子讓牛改道到了寬些的那條大路上。
早間秦伯囑咐他時說:村集近,來回一個時辰便夠了,五加皮不是稀缺貨物,藥農一般會拿到村集販售。但市集熱鬧,丫頭興許喜歡,你若無事,便帶她去逛逛。
他本來是不耐帶她逛市集的,但她既自己提出來,秦伯又囑托過,左右無事,去也無妨。
約莫是大路平坦的緣故,牛車一改道,窦遼便加快了速度,生生将牛車趕出了馬車的速度。
那老黃牛跑得一呵一呵地喘氣,不多時牛脊背上黃色的毛皮間便出現一片暗色的濕痕。
那牛累得慌,顧冉的屁股也被颠簸地辛苦,她忍了忍:“你是不是不會趕牛車啊?”
窦遼沒說話,那揮鞭子的頻率卻緩了下來——他方才想着其他事情。按着秦伯說法,牛車确實不能這麼抽。
後來顧冉便見他老半天才催一下那黃牛,餘下時間都曲着條腿,半倚在車緣擋闆上曬太陽。
他是有多喜歡曬太陽,她有些無聊地想。
大半個時辰後,二人總算趕到了豐京城南的市集。
市集人多車也多,單是找牛車停放的位置,就費了一番功夫。窦遼在那邊安置牛車,顧冉站在街邊看着人流,百無聊賴等待。
城南的市集依舊是老樣子,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街道兩邊遍布小商小販熱鬧的吆喝,所售貨物也是來自五湖四海,應有盡有。
這裡是豐京城裡最熱鬧的市集,她曾經也經常來,夜眠便是她在城南人牙子手裡買到的。現在想起這些,竟有隔世之感,顧冉甚至錯覺自己變了個人。
等窦遼的間隙裡,她又朝斜對面炊餅攤子旁的魚市入口瞟了兩眼。魚市是統稱,裡面售賣河魚鮮蝦,各類活着的牲畜,也買賣人口。
她當時也是逛到這附近,年齡相仿的夜眠沖過來抱住她求救。那時的夜眠衣衫褴褛,身上衣服都快被鞭子抽破了,血淋淋的紅痕至今猶在眼前。
她那時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姐顧冉,别提多神氣了。冷着臉喝退那幾個拿鞭子追趕的人牙子後,當即甩了銀子給了夜眠自由。
夜眠卻不走,說要報答她。顧冉并不缺侍女,但柔柔弱弱的夜眠擡起頭,用那雙美麗凄楚的眼睛央求着她,說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小姐時,她心中有了别的念頭。
那天顧冉是被氣出家門的,被鄭紅雨。她看到夜眠的眼睛,就想到了顧霁,顧霁喜歡這樣的,她知道。
于是她帶了夜眠回顧府……
她的回憶剛開始,窦遼已安置好牛車朝這邊走來,顧冉也不再磨蹭,與他一道向市集深處走去。
好巧不巧,一片喊打喊殺的喧嘩聲中,又有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人從斜對面的魚市一路奔逃着過來。
顧冉心頭升起警惕,往道路左側挪了挪步子,不巧卻撞到了一人身上。
被撞的窦遼側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顧冉不好再挪步子,她放緩了腳步,很快落在窦遼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