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冉開始發呆,秦伯笑了起來:“這做官和宅子裡的事,我這老頭子懂得還沒丫頭多,我看你的話阿遼能聽進去,下次見到那小子,你幫老頭子勸,就說是我說的。”
顧冉愣了愣,窦遼真能聽得進去她的話麼?
但秦伯說完,又專注手裡的活計,開始收拾那雞的内髒肚腸,好像就是随口一提。
她便也沒再多想,眉眼彎彎笑起來:“好,聽秦伯的。”
午飯間四人又聊起來,顧冉才知道不幾日封子骞便要回砗磲了。好在就算他走了,還有新來的趙伯,與秦伯二人互相照應着。
也是在言談中,顧冉才知給她開門的趙伯是五年前從梓州漂泊到了豐京城。
趙伯感慨頗多:“按說梓州農田廣袤,沃野豐饒,适合我這樣的老頭子種地做零工。但那幾年梓州不是洪災就是旱災,死了好些人,我便回來豐京讨飯了。”
顧冉聽他講到此處,心念一動:“趙伯原是豐京人,後來才去的梓州?”
趙伯放下筷子,眉目肅甯:“正是,我原是豐京城富商家的仆役,那年陪着家中小姐省親,卻遇到匪徒,我和小姐失散,找不到小姐,我也沒臉回去,就這麼飄着了。”
老人家們的往事總是容易讓人唏噓。顧冉不好再多問,恰好封子骞轉了别的話頭。
飯後顧冉辭别了秦伯等人,約好從夔州回豐京時再來莊子,便馬不停蹄趕去與朱雀堂其他人彙合。
*
顧冉牽着馬,與另三名朱雀堂的女伴同行,終于在第五日晌午到達了梓州城。
夏日的梓州城熱浪撲面,空氣鹹濕,毒辣的日頭曬在身上,仿似要刮掉人一層油皮。
市集上小販們搭着涼棚,因着這蒸籠般的天氣,連叫賣聲都低了下來。
顧冉穿一襲淺碧的束腰及踝長裙,腰挎長劍,頭戴輕紗遮陽帷帽,也将自己裝扮成了朱雀似的女俠。
透過帷帽上的輕紗,她環顧着這座西晟南部的重鎮,想從中看出一些趙伯口中前幾年天災的影響,抑或是異想天開地窺探前太子曾存在的蹤迹。
可她連前太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顧冉自嘲般彎了彎唇。
這一路她沉默寡言,非必要不開口。夜眠終歸在朱雀堂地位不低,她不願說話時,無人找她閑聊。所以這一路,沒人知道她是個冒牌貨,除朱雀外,也沒人知道她現在武藝低微。
四個年輕姑娘找了客棧落腳,計劃先躲過這陣毒辣的日頭,修整一夜後明日一早再上路。
距離夔州的明光教總部還有三日路程,他們恰好趕在教中聖會前兩日趕回去。
明光教聖會?聽上去可真像邪教呢。
顧冉鼓着臉頰撇了撇嘴,暗暗告誡自己,等到了這邪性的明光教,務必要淡定,繼續裝出一副沉默寡言的高手樣子。這幾天觀察下來,朱雀堂的同伴們好像挺習慣她這樣的。
莫非夜眠在明光教,就是這樣的麼?回頭得問問朱雀。
她叫來熱水,洗去一身塵土和汗漬。等換上幹爽輕快的衣裳,她邊晾頭發邊想着接下來的行程,以及回明光教該有的應對。
等到明光教,她得應付兩樁事,一樁是死去的刑梏,另一樁是前太子的下落。
這兩樁事,目前看來都不簡單……
天邊紅雲漫散時,蒸籠般的梓州城總算吹起絲絲涼風。顧冉和其他三個朱雀堂的姐妹,也從客棧出來了。
四人停在一處賣槐葉冷淘的攤子上,老闆娘看見這幾名鮮花般水靈的年輕姑娘,立馬熱情招呼起來:“妹妹們,來嘗嘗大姐的冷淘呗,不是我誇口,這條街就沒有比我家爽口的。”
四人相視一笑,也不多言,就坐在了那涼棚底下。
旁邊是一條小河,晚霞的餘光裡,河水泛出柔和的光暈,歡快地向遠處奔流而去。兩側河道也被收拾得齊整幹淨,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石橋連接河道兩岸。
近處人聲絮絮,遠處熱鬧嘈雜,這和顧冉從趙伯那裡聽到的梓州城截然不同。
待四碗槐葉冷淘上桌,顧冉問那老闆娘:“大姐,梓州近些年,洪澇旱災還頻發麼?”
老闆娘打量着顧冉笑起來:“聽妹子口音,是北邊的人吧。”
顧冉點了點頭。
還未入夜,客人不多,老闆娘給另一桌客人也端了兩碗冷淘,這才坐在顧冉旁邊說起話來:“其實近來這七八年,天災比十幾年前好多啦。自十年前朝廷派了新知州,知州大人帶着百姓們挖渠澆田,又開湖蓄水,所以不管是雨多還是雨少的年份,梓州百姓的日子都能過得下去。”
老闆娘話語聲徐徐慢慢,顧冉這才發現,她着樸素的白衫青裙,雖不施粉黛,但五官明麗,雙眸清亮,被頭巾包裹住大半的青絲如雲如緞,說是隐藏于市井中的冷淘西施,也不為過。
顧冉不由眼帶笑意,又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
老闆娘也不在意,大大方方任她看,她柔和而不乏精明的雙眼洋溢着笑容,又繼續道:“若是像這六七年這樣風調雨順,那我們的日子,就更好過啦。咱們西晟變法後,大家都分到了田地,這日子啊,有盼頭。”
風調雨順?顧冉眼中的笑意頓了頓,眉頭輕輕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