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點一到,宋冥就接到了教務處打來的電話。
對方端着異常嚴肅的口吻,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力圖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而說到最後,也不過是讓她好好配合調查,這段時間絕對别來學校上班雲雲。
比起關切,更像避之不及。
哪怕她已經暫且洗清了嫌疑,也不例外。
宋冥垂下眼簾,遮掩住眸底的冷诮。暗色的情緒凝在眼底,像是冰面下無聲湧動的渦流。
一宿未眠,她意識已逐漸有些昏沉。但是當她正閉上眼準備小憩時,腦海中卻不由得浮現出拍到房仁延的那張監控截圖:整潔随性的衣着、稍有擡升的眉毛、彎起的眼尾、以及嘴角若隐若現的微笑……
陡然間,宋冥心口輕輕一顫。
不!不對!
那不止是普通的笑。
她本能地覺得怪異,卻又說不上原因,隻得将每一幀相關的記憶重新翻出,逐一放大識别。終于,她發現了蹊跷——
房仁延的嘴型,不正常。
颏肌隆起上揚,降口角肌則微微下拉。兩種相互矛盾的動作,拉扯出似笑非笑的形态。
它是一個得意的壞笑。
隐蔽,殘忍,又沾沾自喜。
縱使房仁延極力想要隐藏,那轉瞬即逝的微表情,卻仍舊暴露了他衣冠楚楚之下,一隙不為人知的真實惡念。
房仁延在得意什麼?
他究竟為什麼,會對着一棟廢棄的美術樓感到得意?
越是細思,宋冥的神色就變得越發凝重。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拿起手機,一個電話已先火急火燎地撥了進來。而打給她的人,正是齊昭海。
“宋小姐,你猜對了。”他道。
宋冥:“猜對什麼?”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她心底緩緩浮出。
“房仁延可真不是個好東西!”齊昭海咬了咬牙,盡可能平鋪直叙:“我們勘察現場時,在儲物間裡發現了不少頭發。考慮到裡面可能混雜有重要證物,我們都送去驗了DNA。就在剛才,結果出來了。你猜怎麼着?”
宋冥沒接話,心卻沒來由地往下一沉。
“這些頭發全都屬于女性,而且是整整二十八個不同的女性。”
察覺到自己有些情緒化,齊昭海停頓片刻,及時地克制住情緒,接着道:“我們還在其中一根頭發旁邊,發現了少量沒清理幹淨的精/斑。經比對,DNA樣本與房仁延符合。也就是說,這些頭發的主人很可能已經被……”
他不忍心說下去了。
過分殘忍的揣測,将話音突兀地刹在半途。
廢棄儲物室裡,大量出現的指紋;房仁延遇害前,臉上得意的壞笑……令人困惑的一切,都在頃刻之間得到了解釋。
房仁延這個衣冠禽獸,當然不會害怕舊美術樓
因為這裡,正是他放縱尋歡的所在,而儲物室裡的女孩們在他眼裡,也隻不過是玩物般的存在。他是這樣滿足于這個暴虐的身份,甚至無數次為此洋洋自得。
然而,那些女孩們呢?
她們在暗無天日的儲物間裡,被折磨、被摧毀,從身到心都被碾成碎末——
卻無人得知,無人拯救。
宋冥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機。冬日的陽光沉而冷地壓在身上,像是一床凍得發硬的褥子,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少頃,齊昭海突然開口:“其實你早就懷疑房仁延了,對嗎?”
宋冥蹙起眉:“我?”
“宋冥,我一直奇怪,你為什麼會跟房仁延有這麼深的矛盾。”這是齊昭海第一次直呼宋冥的姓名,帶着格外嚴肅的審視:“你們在不同的學院工作,按理說連見上一面都難,更不可能有太多利益沖突。他之所以對你恨之入骨,大概隻有一個可能……他怕你看出來什麼。”
他語氣鋒利,刀刃似的逼來。
隐而不發的侵略感摻雜其中,壓迫着宋冥的神經。
這語氣幾乎算得上冒犯了。宋冥單手按着額心,忍不住歎息道:“齊隊長,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敵意究竟源于何處,但這件事,我确實懷疑得沒那麼早。直到今天之前,我還以為是我多慮。畢竟我和房仁延,僅在半個月前見過一面。”
一面之緣,能看出多少呢?
何況,她無憑無據。
“關于這件事,我知道得也不多。隻是那次偶遇時我發現,不管是看向舊美術樓,還是提起那棟樓的時候,他都顯得更為警惕一些。但,也僅此而已。”
宋冥隻能額外留心。
正因為如此,她昨夜才會在聞到那股異味後,冒險進入美術樓。
齊昭海聽着,半晌沒有作聲,心下也不知道到底信了幾分。過了片刻,他才換了話題:“宋小姐,不介意再來局裡一趟吧?昨天偷窺的那小子供出了點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合規矩嗎?”宋冥問。
“昨天晚上吳局就特批了,”齊昭海冷哼一聲:“不來浪費。”
那就是希望她來的意思了。
.
雖然隻離開幾個小時,宋冥來警局後卻見到了一張生面孔。
那是個斯文優雅的青年人,看上去比齊昭海稍大一些。衣冠楚楚,長身玉立,眉目間帶着仿佛秋雨洗禮過的憂郁氣質。此刻,他站在一群熬出了熊貓眼的警員裡,效果簡直如同鶴立雞群。
宋冥愣了一下,尋思着警局裡什麼時候來了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