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樹林走到深處,有一條潺潺的小溪。蒼白而單薄的陽光透過頭頂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在水面上反射出微光。小五擡起頭眯眼向遠去望去,樹影遮住了視線,但是根據方向推斷,在茂密的樹林之後,應該有幾家工廠。
“我們可以在這裡坐坐。”林樾楓說。
小五瞟了一眼她整潔而一塵不染的外衣,沒有說話。
林樾楓毫不在意地在河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落葉馬上就沾到了她漂亮的衣服下擺上。小五走過去,在林樾楓身邊坐下來,有一股淡淡的香水氣味飄進她的鼻腔,那是她所陌生的香味。
兩個人望着永無止境流淌的河水,都沒有說話。林樾楓離她很近,這就意味着危險也離她很近。
在這種時候,小五控制不住地會想安潔琳,安潔琳從來不會使用香水,但是她用的護膚霜卻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以至于整座“安的小屋”裡似乎都散發着那股氣味。然而就在她下葬的那天,房間裡所有的香味都消失無蹤。
“赫斯特,我想你可以躺下來。”林樾楓突然對她說。
小五看了看周圍,她們坐着的地方很是局促,她并不怎麼想躺在肮髒泥濘的落葉堆上。
“我覺得沒有必要,上校。”小五說。
“你最好還是躺下來,”林樾楓仿佛突然之間對這個提議感到興緻盎然,甚至她還建議,“你可以躺在我的腿上。”
小五震驚地擡起頭看着林樾楓,看着這個殺死了赫斯特的兇手。這個女人的邊界感就像布朗運動一樣沒有規律,随心所欲。
但是她還是這麼做了。首先,她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和林樾峰發生沖突;其次,這裡是與世隔絕的樹林深處,在一條不會告密的小溪旁,這裡适合殺人抛屍,當然也适合她躺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腿上。林樾楓接下來肯定會問她一些什麼的,這就是林樾楓頻繁出現在她面前的目的。
林樾楓懷疑她的身份,她并不在乎,她隻是擔心會暴露伊萊·坎貝爾。
其實躺在林樾楓的腿上并沒有很難受,這得益于林樾楓的外衣下擺布料很高檔。當小五躺在上面時,她微微側過頭,看着遠處的溪水。
事實上,她曾經也和安潔琳有過這樣親昵的時候,雖然極少,但總歸是有的。有一次生病發燒,她就在“安的小屋”裡,像這樣躺在安潔琳的腿上,而安潔琳正在浏覽文件,那時候幾乎獨立黨人所有文件她都要親自過目,可能正是因為太過勞累,她的健康狀況一天比一天糟。後來很多文件她就會交給别人去看,有很多獨立黨人的身份就是在此時洩露了。當然,獨立黨人的損失劇增,還是在安潔莉卡執政之後。
“今天天氣不太好,對嗎?”林樾楓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打斷的小五的回憶。
“是的,上校。”小五說。
“你沒必要總是叫我上校。”林樾楓說,語氣很輕松,聽起來她的心情不錯。
小五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林樾楓又說:“也許我們能夠成為朋友。”
“朋友”這個詞語,比今天發生的所有一切都要可笑。小五幾乎就要爬起來詫異地看林樾楓一眼,但是她仍然安穩地躺在那裡,不動聲色。她了解這個女人,這女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情、說出任何話。
下一秒,林樾楓伸過手,遮住了小五的眼睛,手心輕輕落在她的睫毛上,于是溪水、樹林、太陽不甚溫暖的光,都消散在黑暗之中。
“我想,陽光還是有點太刺眼了。”
*
林樾楓發現自己有了一項新愛好,就是透過赫斯特的臉,猜測冒充她的獨立黨人的樣子。
這種事情就像隔着一堵漆黑的高牆猜測牆後的風景,完全沒有頭緒;然而這回不同的是,這堵牆上有一扇窗子——
那就是“赫斯特”的眼睛。
那雙像一潭深水般沉靜深邃的眼睛,但在平靜的表面之下,蘊含着警惕、不安和悲傷。是個女人——絕對的,而且有着一定的閱曆,她本身或許就像是一本書,裝潢和印刷都是粗糙的,内容精彩絕倫。
她到底是誰?
這些天裡,林樾楓像瘋子一般翻遍了所有已掌握的獨立黨人的資料,試圖從資料上一張張像素不佳的照片中尋找到那雙眼睛。
但是一無所獲。
這個冒牌的赫斯特,是一個此前并未浮出水面的獨立黨人。林樾楓聽說過安潔琳曾經培養過很多這樣的人才,也許可以稱之為“死士”,不過那個傳言并未被證實過。現在看來,那也許并不隻是個傳言。
所以,“赫斯特”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對手,一個前所未有的獵物。
林樾楓興奮極了。
隻是在樹林中,當她伸手捂住赫斯特的眼睛時,她的内心深處忽然浮現上來一種說不上來的恐懼。這種恐懼在狩獵的快感中,就像交響曲中出現極不和諧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