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界點。
小五一直在想這個詞彙。
臨界點是關鍵,是她最需要去尋找的那個點。比如說在這一場計劃中,是由歌舞升平的宴會狀态變化為火海地獄的那個關鍵之處。
她還記得安潔琳曾經在暴雨前夕帶着她一起來到“安的小屋”外的花園中,兩人一同看着陰沉沉的天空。那時安潔琳的兩鬓已經有很多灰白的頭發了,但那灰色和淺灰色烏雲的顔色又不同。小五一直認為暴雨将至的陰雲是活躍的、生機勃勃的。
“臨界點快要到了。”安潔琳說。
“臨界點?”小五問。
“下雨的那個時刻。你要牢牢把握住這個關鍵時刻,不然就什麼都遲了。”安潔琳回答她。
小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後來她也許遇到了很多臨界點……更準确地說,她無數次站在命運的分岔口,然而當她做出選擇之後,她才意識到已經走過了命運的臨界點。
不過,現在小五很确定此時此刻,這一切的臨界點在哪裡。
伊萊完成了他的任務,現在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如果他沒有出現在附近,就說明一切都好,繼續按照計劃進行。如果安潔琳死後能夠變成一位神祇的話,安潔琳會保佑他們。
她仔細确認了周圍沒有任何不正常的情況,街道上空蕩蕩的,所有人都去參加夏日節的狂歡了,甚至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她從菲爾德餐廳的後門朝着小巷另外一個方向走去,繞過一個拐角,正好鑽到一叢灌木中,在其中蹲下來。灌木已經長滿枝葉,可以把她的身影完全遮蔽起來。
這裡正對着菲爾德餐廳另外一扇長形的、有着花卉裝飾鐵條的窗子,距離窗戶大約五米左右,腳下則是一條排水渠。在一根鐵條上,系着一個繩頭,看起來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固定窗簾。但實際上這是一個機關,隻要這個繩頭斷掉,天花闆上的十桶汽油就會全部落下來。室内有明火,汽油會被瞬間引燃。
室内現在大概有五十人。其中絕大多數是帝國聯盟的高官和他們的家眷,林樾楓沒在其中,有點遺憾,但她和伊萊已經努力過了。餐廳所有的門窗都被封死,汽油引起的火焰燃燒極快,這些人很難逃出生天,小五相信即将來臨的大火能夠達到安潔莉卡的目的,隻是很難達成獨立黨人的目的。
不過,小五想,她似乎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切是否正當。她在做的事是有意義的事嗎?隻是因為她覺得安潔琳可能想要讓她這麼做,她就這麼做了,也許,安潔琳錯了?
小五及時遏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她摸出了随身攜帶的小手|槍,瞄準了窗戶後的繩子。
她曾經接受過安潔琳的射擊訓練,她相信自己能夠完成這一切。但是,她沒有失敗的餘地。
“你可以做到。”灌木的葉子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安潔琳的亡靈如她重病彌留時一樣虛弱,卻在黑暗之中用無比堅定的語氣鼓勵着她。
小五屏住呼吸,她的手心緊緊貼住手|槍的握把,她盯着窗後的繩子,仿佛那就是世界上存在的一切。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另一種危險從一側接近她——如同一個封閉的房間忽然闖入了一股奇異的氣流,那鐵砧狀、蓄積且湧動的積雨雲忽然被狂風吹散,太陽的光芒照射而下——
短暫而永恒的一秒之後,小五做出了她的選擇。她再一次站在了命運的分界線前,她再一次沖破了臨界點。
她開槍了——對着菲爾德餐廳的窗戶後的繩子,同時身體朝旁邊排水溝的方向倒去。玻璃碎裂的聲音聽得很清楚,她的肘部和肩膀重重擦在排水溝邊緣砌着的水泥上。她的動作幅度太大了,在那一瞬間,她的後背扭傷處傳來一陣斷裂般的劇烈疼痛,疼痛從神經末梢達到她大腦的速度簡直像光在真空中傳播那樣快。
她大叫起來,但她聽不到自己的叫聲。因為她首先聽到了另外一聲槍響,不是她的槍,同時她感覺到什麼灼熱的東西從她一側耳朵飛了過去,幾乎擦着她的頭發了。如果不是她及時跳進排水溝,她肯定會被打個正着。
另外,就在她大叫的同時,菲爾德餐廳的方向發出一聲爆炸的巨響,氣流猛地向周遭沖去,将她藏身之地的灌木叢全部掀得一幹二淨。
小五的耳朵因為那聲巨響有短暫的幾秒鐘什麼都聽不見。等到她的意識慢慢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排水溝的溝底,半寸深的水流從她身旁流過。她以為自己失明了,不過很快發現沖天的濃煙遮擋住了視線。
她的後背疼得像是被人敲斷了一樣,仿佛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肌腱都被扭斷了,又草草捏在一塊。她能感覺到水流正一點點浸濕她的衣服。有什麼東西噼裡啪啦地落到她身旁的水裡,她險些以為那是彈殼,那個隐藏在黑暗中的持槍人又開槍了,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那是一些被爆炸的氣流帶過來的建築材料碎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