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演講似乎有些過分漫長,但是小五完成了。在像水蒸氣一般升騰的激動情緒之中,她覺得有種輕飄飄的東西——比如說靈魂,或者其他什麼,在緩緩下落,一直落到看不到的黑暗深淵之中。
那是她的疑惑:我應該做什麼?我是斯蒂芬妮的什麼人?是她的替身,她的代言人,或者其他什麼?
她看向正在傾聽演講的人群,想要從其中中找到林樾楓的臉。不,人群在擁擠、流動着,像是時間在宇宙的某處縫隙之間流動,她現在找不到林樾楓了。
林樾楓就在某一處。
自從上次道别,她們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面了?
好像隻有幾天而已。
但是,老天,這幾天就像一個世界那樣漫長。而且整個局勢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簡直比最荒誕的小說都要瘋狂。
而所有荒誕的事情加起來都比不上小五内心中所産生的某種變化。
她發現自己其實在安潔琳的陰影中生活了太久,以至于把曾經發生的一切都當成了習慣。慣性是可怕的,龐然大物的驟然刹停可能會産生難以想象的破壞力。小五感覺這種破壞的力量正在摧毀她内心中某做堡壘。
“我們的政府辜負了我們,我們的财富被寡頭們掠奪一空……”
也許我并不是一個演員,一團可以被任意塑造的泥團。
“但這并不代表這一切會這樣下去。我們仍然有雙手和武器……”
也許我可以用我的雙手和武器,去追尋我想要的東西。
“我們可以選擇成為一個戰士,是的,我相信我們甯願選擇成為一個戰士,而不是奴隸!”
我應該選擇什麼?
我曾經擁有過選擇的權力嗎?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赫斯特。我也是赫斯特。現在……我想要做我自己。
小五的演講已經臨近尾聲,她能看到遠處從廣場的邊緣有一隊身着警察制服的人擠開了人群。警察終于來了,小五此時心裡居然感到了一種慶幸。她的使命完成,她就可以離開了。然後會發生什麼……那将是另外一個故事。
她喊完了最後一句口号,人們給予了她最為熱情的回應,所有人右手握拳沖着天空揮舞,同時高聲重複剛才的口号,一聲比一聲高。小五眼看着那隊警察開始用盾牌和橡膠警棍毆打人群,逐漸朝着雕像這邊走過來。小五滑下雕像,像一滴油從滾燙的油鍋上滴落一樣。
斯蒂芬妮為她規劃好了撤退的路線。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演講非常成功,小五成功地煽動了所有人的情緒,以至于他們又繼續朝着帝國聯盟的大廈遊行。幾名獨立黨人立刻簇擁着小五從廣場中相對人群較少的一側離開,路上非常順利,警察被人群隔開,暫時沒法接近他們。
小五奮力地朝着人群一側擠去。她已經熟記了撤離的路線,直到她擠到廣場旁一條背街的小巷裡時,她才感覺到仿佛大夢初醒。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在演講期間,沒有殺手試圖對她開槍,她也沒有忘詞。現在,任務已經完成,她應該做的,就是駕駛早已準備好的車輛,返回松溪莊園好好睡一覺,或者因為琢磨“我想要做自己”之類的問題而大哭一場,或者她應該和漢娜重新約定一些賭局,比“到底誰先死”聽起來更讨人喜歡的。
不過小五内心中仍然沉甸甸地壓着一個想法,這讓她無法放松,甚至無法正常思考。
林樾楓在哪裡?
“小姐,請你上車吧。”比爾急匆匆地跑到小五身旁。他今天扮成了快餐店服務生的樣子,汗水涔涔地從他的臉頰和脖子滲出來,弄濕了他那件紅色上衣的領子。
“我們先不回松溪莊園。”小五說。
比爾疑惑地看着她。小五知道他感到很困惑,不過她的内心困惑也許并不少于比爾。
小五想到了斯蒂芬妮的時間機器。時間機器能夠帶着她來到曾經的時光。如果她能夠改變……如果她能夠擁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就在她剛剛成為赫斯特·菲爾德的時候,也許她會做點什麼。
“我們去菲爾德餐廳。”她說。
“那裡隻剩下廢墟了。”比爾聳聳肩。
“我知道。”小五重複。
她不确定自己下命令的樣子到底更像誰——安潔琳,或者斯蒂芬妮。她希望她能夠“更像自己”。這是她二十多年來一直所不曾擁有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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