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霧落在夜色中的道路上,沒有路燈,就像行駛在渾濁的深潭之中。
小五在開車的時候,她時常有種錯覺,在她目之所及的盡頭,實際上是一個九十度的大轉彎,但是她目前還看不到那個轉彎,當她以五十邁的速度沖到那裡時,刹車和急打方向都已經來不及,車頭會徑直沖出公路,撞在某棵大樹粗壯的樹幹上。
就像她自己的人生,她不知道在霧氣的背後,在道路盡頭,是否藏着什麼巨大的陷阱,比如急轉彎,比如路面塌陷的大坑,比如……
她悄悄瞟了一眼坐在副駕上的林樾楓。對方一手支着下巴,出神地看着擋風玻璃之外流動的霧氣,車窗半開着,初秋的風拂動她的頭發,讓發絲在她的臉上劃開光影的網。車燈的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小五發現林樾楓的五官非常精緻,比她印象中的更加精緻。
小五出神的時間有些太長了,以至于她真的差點在一個急轉彎沖出路基。她連忙急打方向盤,橡膠輪胎和路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急刹車,林樾楓的身體向前搖晃了一下,頭發在她的臉頰上披散開。這讓小五會聯系起她在床上時,她所聽起來、觸碰起來、感覺起來的模樣……
但是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當她駕駛過人生的彎道時,她看到林樾楓就站在那裡,她既沒有辦法繞過去,也沒有辦法撞過去。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然而她真的會把車停下來,然後眼睜睜看着林樾楓拉開她的車門,擠入她的生命。
“你還好嗎,小可愛?”林樾楓問道,“我覺得你可能有點累了,我可以來開車。”
“沒關系,我很好。”小五說,她打開了汽車的霧燈,暖黃色的燈光像利劍一樣照射進夜晚的霧氣,遠處的樹木影影綽綽排列在路邊。
“你想過将來的事情嗎?”林樾楓一手抓住車頂的拉手,轉過頭仍然看向她。
小五想過,也許在不斷變化中的車燈光線下,她的臉也會顯得像被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她的五官也許也會因為強光而變得銳利精緻。
“我不好說,也許想過,不過這種事本身就沒有什麼結果。”小五回答。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其實我一直都在想有關将來……帝國聯盟、獨立黨人,還有我們。”林樾楓說。
“那你想到了什麼結果嗎?”小五随口問道。複雜的路況暫時讓她沒有辦法分心,這樣她可以壓抑住從心底迸發出的某種情感,還有關于未來難以言說的憂心。
她關心漢娜,然而她也在乎林樾楓,她在乎自己。
安潔琳的亡靈就藏在黑暗的道路盡頭,冷冷的問她:“你在乎你自己的方式,就是自毀嗎?”
“我沒有想到什麼結果,”林樾楓輕松地說,“我隻是确定,我們能有什麼結果,好的結果、壞的結果,現在我們已經種下了種子,我們隻是需要等待。”
小五皺起眉頭:“等待?”
“沒錯,等待,我們并不需要做什麼。我們背叛了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所以我們跳了出來,我們現在是旁觀者。想想看,赫斯特,我們身處哪裡?”
小五想要回答“我們身處地獄”,然而她知道這肯定不是林樾楓想要的答案,于是她一言不發,安靜地開着車。當車子加速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發動機的轟鳴聲似乎就會變小,她覺得車廂中小小的空間似乎太過安靜了,以至于她仿佛能聽到林樾楓的心跳。
我們身處地獄。
我們身處天堂。
我們身處一片黑暗的樹林、一條黑暗的公路。
我們身處危機之中。
林樾楓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回答:“我們就在第三個培養皿中。”
第三個培養皿。斯蒂芬妮那個愚蠢的粘菌培養皿,她和安潔琳自始至終都沒有想明白,不過是培養基被污染的原理,她們可以當做畢生的、近乎于神秘主義的追求。
小五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将車開到了松溪莊園。霧并沒有散,似乎更加濃了,小五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實際上是烏雲正在頭頂聚積,風也帶着潮濕的涼意,快要下雨了。
一整個晚上,她都沒有讓林樾楓替她開車,她認為自己一定會在路上打瞌睡,然後會發生車頭亂擺、撞到牆上之類的事情。但是這些都沒有發生,她好端端地在油箱見底之前将車停在了松溪莊園的黑色鑄鐵大門前。
松溪莊園的大門和小五在夏季來訪時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是大門并沒有上鎖,甚至還留着一道可以供一個人側身通過的縫。
“我猜斯蒂芬妮不在這裡。”小五說。
“如果新聞上說的是真的,她現在應該在帝國聯盟大廈的總統辦公室裡度假,”林樾楓眨眨眼睛,她好像想要說點俏皮話,但是從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中看不到一點幽默,“主人不在家,我們可以當個不怎麼禮貌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