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楓蹲下來,查看着躺在自流平地面上的斯蒂芬妮。毋甯說,她的腦袋中現在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用來思考的能力此時此刻從她這具軀殼中離家出走。她不知道自己應該重點檢查什麼,比如觀察斯蒂芬妮是否還有呼吸,或者她留下了太多的作案痕迹。
她記得以前看到過一句話,年輕、美貌、智慧、野心這些似乎美好的特質在死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林樾楓深信如此,這些年她見過了太多的死亡和陰謀,直到她也卷入其中,面對死亡的威脅。地面上沒有灰塵,斯蒂芬妮的頭發很亂,遮住了半張臉。可能由于光源昏暗,她佩戴的那些珠寶散發着廉價而暗淡的光。
“她還沒有死。”那女孩在斯蒂芬妮身邊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脖頸。
然後兩個人又同時擡起頭,目光相對。林樾楓忽然有種沖動,她想要把視線移開,她不想和那女孩對視——這并非出于害怕那女孩,而是她害怕接下來的命運。
“我們應該怎麼辦?”那女孩問她,不過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沉着,好像她已經有了主意,她現在隻是像詢問中午的菜單那樣随口問林樾楓一些輕松的問題。
林樾楓垂下眼睛,整間實驗室裡安靜得令人不安,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的器皿因為熱脹冷縮發出一兩聲滋滋的輕響,就像有亡靈在那發出短促的呓語。“斯蒂芬妮醒過來的話,會活剝了我的皮,然後她會把我的皮縫回去,這樣她好剝第二遍。”
林樾楓說着自認為很有趣的笑話,幹笑了兩聲。隻是當她再度擡起頭時,她發現那女孩臉上毫無笑意。
“你想要滅口?”
林樾楓搖搖頭:“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那女孩看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她微微側過頭,望向實驗室深處的黑暗,仿佛在思忖什麼遙遠而艱澀的事:“是的,滅口之後麻煩遠遠要比現在大。但是,如果不滅口,我們可能隻剩下一個去處了,那就是湖裡的搖橹船。”
林樾楓的眼前浮現出湖泊旁的山谷中,漫山遍野開滿藍紫色的亞麻花的景象。她想要将心頭的不安壓下去……這樣的生活她早就已經習慣了,總是在奔波與動蕩中周旋,不過那女孩能夠陪在自己身邊,似乎聽起來也不差。
那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塵。
“斯蒂芬妮不會剝了你的皮,”那女孩突兀地說,她的臉上仍然捕捉不到半點笑意,然而她那雙眼睛卻在昏暗的室内發亮,像正在捕獵的野獸,“她隻會把你送到行刑隊去。”
不等林樾楓回應,那女孩轉頭望向漢娜的屍體,她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哀悼她的好友——糟糕的是,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朋友。實驗室所能回應的隻有安靜和黑暗,沒有悲傷的氣氛,甚至沒有時間去讓悲傷在心中醞釀、發酵。
當那女孩開口說話時,她的語氣十分平靜:“林上校,我們現在走?”
林樾楓低頭看了看斯蒂芬妮,她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在軍營中接受到的正規暗殺教育中并不建議從背後用鍍鋅方管敲打頭部,但是在緊急情況下,這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隻是後果就像她和那女孩晦暗不明的未來一樣。斯蒂芬妮可能會在一個小時之後醒來,接下來的兩三天,腦震蕩後遺症會伴随她,當然,她也有可能會因為腦出血之類的疾病一命嗚呼。
她撿起地上的房管,胡亂在上面擦了擦,将方管放回原位。這裡會是一個棘手的案發現場,痕迹專家可能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将當時這裡發生的一切複原出來。
“斯蒂芬妮很有可能是帶着保镖來的,所以我們要盡量躲開那些人。”林樾楓說。
斯蒂芬妮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實驗室中的事,所以她不會帶很多保镖,三五人,七八人,都有可能。麻煩的是,現在兩人手中都沒有具有大規模殺傷力的武器,和保镖正面起沖突并非是聰明的決定。
那女孩笑了,當她展露出這樣的笑容時,會讓林樾楓感覺到陌生,仿佛那女孩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所不熟悉的人——熾熱的恒星吞噬行星,洛希極限會将接近它的星球撕得粉碎。
“那我們幹點壞事?”
實驗室并不隻有一個出口,很快她們就找到了另外一個安全逃生側門,從那裡溜了出去。那女孩找到了電箱,将電閘重新推了上去,随後她按響了電箱旁的警報器。
尖銳的警報聲劃破上午時分灰色、沉悶的霧氣,通常這個警報隻用于實驗室中發生火災或者重大安全事故時,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有個人在扯着嗓子拼命尖叫,永不停歇,聲音穿透雲霄。
林樾楓拉着那女孩在實驗室一側的陰影中躲了起來。十幾秒後,她們看到幾名黑衣人從實驗室的大門闖了進去。在此之前,斯蒂芬妮一定交代他們,要在實驗室外等待她。林樾楓想象着他們克服内心的恐懼,看到實驗室中情景時臉上的表情,居然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走吧。”那女孩拉了拉林樾楓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