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把簽拿走,好奇的打量了一會,右手卻摩挲到其背後不一般的花紋。
這顯然是一個不正經的攤子,專門來騙錢的。
因為竟然運簽與姻緣簽在一根簽子上,一正一反,還沒被劃掉。
他翻過來,那上面寫了四個字。
——寸步千裡。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借路,熙熙攘攘中,太宰治擡頭,他望見,不知何時,黑澤陣旁邊站了一個女孩子。
廟會,不也是結緣的日子,那女孩子眉清目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頭發挽到耳朵後,手裡遞出去一捧花。
花很新鮮,看樣子是剛包好的。
離這麼遠,人隔這麼多,他當然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麼,他也沒看清銀發青年的表情,因為沒過一會,黑澤陣出乎意料地接過了花。
突然,很突然地。
太宰治覺得沒意思極了,本來應該是去炫耀的簽子啪地一聲被扔到地上,在人群腳步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黑澤陣似有所感地擡起眼眸,發現原來能看到的繃帶身影忽然不見蹤影。
剛剛太宰治消失的時候,他沒特意去找,主要整條廟會街人很多,他不想和一群人去擠來擠去,而且人怎麼可能丢,太宰治一會一個想法,願意去哪裡都行,就是别來煩他。
但是就一個人空手回去,又要應付森田那一家,他想想都頭疼,他拒絕。
于是,少見地,他在原地等了一會。
短短時間内,他完成了上一次的報告書,在群裡開了個小會,審了幾篇地下室的通報書。
然後,有一個賣花的女孩就湊過來了。
黑澤陣對花不感興趣,但他懶得費口舌解釋,幹脆掏錢直接把花全包了。
那女孩感激萬分,總共沒說幾句話,太宰治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女孩敏銳地感覺到了驟降的低氣壓,她順方向看,随口道:“您一會要去那邊嗎。”
“那邊有一條小河,景色不錯,但河水有點急,還是小心點……”
黑澤陣表情忽然變化:“那邊有河?”
女孩“啊”一聲點頭。
黑澤陣捏緊拳頭,換了臉色,霎變的氣質遠比外表更加讓人注意,有點害怕,女孩瑟縮下,等了一分鐘,看着他沉着臉,接着快步往河邊走。
小河不算寬,但的确是又長又急,黑澤陣冷臉想,這次要是太宰治又跳河了,那就讓他死去吧。
大冷天的,别指望他能跳河救人。
他又不是港口專用的捕撈後勤,少道德綁架。
他都沒往裡面走,隻是從街口出來看到河的那刻就停下腳步。
他掃了一眼,兩眼,三眼。
河面空空,一無所有。
很好,非常好。
就在他轉身的那刻,他的餘光出現了一抹紅色,紅得顯眼,就像他那條圍巾一樣的蠢笨可笑。
黑澤陣站停一會,還是循着過去。
他繃着臉,俯視着發帶,與出門時侍女為太宰治戴上的那條一模一樣。
此時他的距離離河水已經很近,隻差一步,雙腳便能踏入河中。
黑澤陣冷漠地巡視河面,斑駁的倒影無法看出河底的具體情形。
久久,他冷哼一聲,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你要是死了。”
他一字一頓。
“别指望我給你收屍。”
死到連歸處沒有、收屍的人沒有、祭奠的也沒有,這種難聽惡毒的話,黑澤陣至少聽太宰治說了不下十次,全是針對他。
他當然不在意,笑話,隻有無能軟弱的人才會每日擔憂後世,有想做的事情,活着的時候幹什麼去了。
來自發尾的麥穗鍊随着人的方向,碰撞發出當啷一聲。
就在轉身的一瞬間,他的腳腕忽而被人抓住,力度之大,讓毫無準備的黑澤陣随着慣性向河中倒去。
他本來能反應過來,但一是沒想到太宰治真的就無聊到在水裡憋了好一會,而且一點氣泡都沒有,二是他被拽住的是腳腕,他不确定河的深淺,一腳踢下去人還有沒有活的可能性。
也就是這猶豫的一瞬間,連一秒都不到——
“噗通!”
“嘩啦——”
一大股猝不及防的水灌入鼻腔,肺部的空氣如同驟然榨幹一般。
黑澤陣連着嗆咳幾聲,本能掙紮着站起來,水滴從他的額間一滴滴掉落,濕透的衣服緊貼身體,勾勒出他全身的曲線,不過,有一些地方被長長的銀發遮住,若有若無。
他要找的太宰治就在他眼前。
這河水有深有淺,這裡原本應該蓋過什麼東西,岸稍高,但河也沒至腰身。
太宰治同樣全身濕透,不過他穿的是深色服裝,看不出來,隻能顯現身體輪廓,秋季的河底本就冰冷,映得他皮膚蒼白,黑棕發全濕,黏在耳後,唯有嘴唇還算有血色,那也看起來有着十足的脆弱感。
破碎、病态、淡漠。
如果不是看見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仿佛剛才做這瘋狂事的不是他一般。
水順着手腕緩緩滑落,太宰治頓了頓,剛伸手,但下一刻,被無情打掉。
力氣之重,清脆的一聲。
此處在樹蔭之下,太宰治一半臉被陽光照得蒼白,另一半在黑暗中深埋,他就好像感覺不到周遭的環境一樣,忽然笑了起來。
他喘勻氣息,緊緊盯着眼前完全濕透的青年,如他所想一樣的景色,唇角漸漸小幅度地彎了起來。
“你說不要給我收屍。”
“可你還是來找我了。”太宰治彎着眉眼,河邊一個人都沒有,除了不斷流動的水流聲,四下寂靜。
他緩緩靠近黑澤陣,水聲蕩了一聲又一聲,這個距離,能讓他很好地看清黑澤陣的每一處表情。
“我好喜歡——”
他全身都是冰冷冷的。
如果此時,另一方有任何的神色不對,或是要反駁的動作,太宰治都會停下腳步,就像他不相信黑澤陣每一次都能精準的出現在他的“死亡”現場,可、怎麼都在呢……
他未曾料想出現在河邊的黑澤陣,就像他現在未曾料想他能靠近的,如此輕易,如此簡單。
終于,他的指尖碰到了想要碰到的人,他頗似歎息。
“這樣的你。”
黑澤陣瞳孔有所動,就在對方冰冷的手與他的手腕交換溫度時——
他猛地捏住太宰治的脖頸,用力至極。
一瞬間,兩人的方向調轉,太宰治被掐着脖子,軀體撞到身後的岸邊的台階上。
黑澤陣眯起眼,重複一遍。
“喜歡我?”
他扯了扯嘴角,嘲弄的眼神劃過,極緻的冷漠中露出一聲嗤笑。
“那現在呢?”
“還喜歡嗎?”
他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殺意。
“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