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肯特的墳丘很幹淨,上面立了個小小的純白十字架,墳前擺着一抔幹癟的看不出品種的野花,幹涸褪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克拉克上前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用随身帶的手帕包好,放在旁邊小屋門上的花籃裡。布魯斯從路邊盛開的花兒裡面挑了一株一模一樣的,又掏出他昨夜帶來的,養在玻璃花瓶裡的白菊,鄭重地放在墳前。
克拉克和他站在一起。他有段時間沒有回堪薩斯了,就連喬納森的忌日也因為救援任務去了外星,隻好讓瑪莎一個人掃墓,幸好布魯斯特意從哥譚來探望她。他很内疚。為了做超級英雄,他實在是失去了太多了,他的日常生活因此而一塌糊塗。盡管他對于自己的付出并無怨言,
站在死亡的陵墓前,就算是超人也未免要為此淪陷,墜入到有關死亡和生命的記憶裡去。
死去,死去。對于活人來說,死亡就意味着别離。屬于克拉克肯特的年少時光并不懂離别的滋味兒,直到喬納森的離去,讓他忽然意識到生與死的界限已經在他的眼前被打破了,單方面的。父母是孩子們面對世界和生死問題的一堵牆。于是他下定決心要将這世界上的孩子們的牆壁多留一會兒,多天真一會兒,别早早走入灰暗。
然後他成為超人,打開那座孤獨堡壘。堡壘總是冷清的,沒半點人味兒,他坐在艾爾父母的雕像前閱讀氪星語的書籍,念着念着會想起英文;他也不能總回家,這世界上需要他的人實在太多。
如果總在家起飛有被衛星拍到的風險;星球日報?同事們是很好的人,但又有哪個敢交心?
之前有一位同事去世了,他在獻花的時候看着裡面毫無生氣的臉,終于也想不起來他是誰。因為他的不力與粗魯戰鬥受波及而受傷、死去的人有很多,每個都是創口上的一道傷疤,若是在負擔這些陌生的離别,他又有多少時間可以被壓垮。
喬納森對于超人的意義又是不一樣的。他們是父子,親密無間,他的死拉開了遮住少年眼前的簾,他第一次認識到死亡是悲痛的,是再也不見,是失去了就不再追回。而他自己,在毀滅日那天冰冷的廢墟裡,被擁入那個極冷又極暖的懷抱,才忽然意識到他的所求,意志沉淪向深海,又追着那方寸間的一束光劈開冰面。
他會為我哭嗎?超人模模糊糊地想。别哭了,目片沾了水就不清楚了,頭盔也會很難受。
他的聲音太小了,太虛弱了,利用他的人杜撰,恨他的人譏諷,愛他的人聽不見。
他後來才漸漸明了,原來超人死去了,也是會有人真情實感地哭上一哭的。就像從B嘴裡吐出的那些歌詠般的氪星語,那朵嬌豔的氪星玫瑰,藏得比氪石庫還深的黃太陽燈儲存室,都是真的。
然而他也很清楚很痛苦地意識到了,沒有人真切地盼望他回來,隻有他的朋友們,他的父母,他的布魯斯。超人麼,死也就是死了,也許會沒有人再救下大都會樹上的小貓,但是貓隻有學會自己爬下樹才能成長,而更大的災難也有其他英雄去幫忙。神明的消亡又何嘗不是人類進化的一塊踏腳石?
也許超人死了,又會有一個新“超人”出現?他是叫做“愛國者”好,還是叫“朱庇特”?
也無非又是一個燃燒自己照亮世界,然後熄滅殆盡的蠢貨。
可是,可是。
可是這世界算不上壞,他還有那麼多值得守護的人和事物,他才不會任由他們流逝,而自己像個懦夫一樣痛哭,卻不作為。他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做。他總渴望美夢成真,而世界溫柔相待。
就像現在克拉克和布魯斯,超人和蝙蝠俠站在他父親的墓前,十指相扣,這樣美好而不切實際。
他守護這一切,他會拼盡全力。
“爸爸,這是我的愛人布魯斯,布魯斯韋恩。”克拉克神情鄭重地對那張黑白色的照片說。
照片上的人慈祥地微笑着。這位終身的農場主是個真正心地善良的好人,一輩子沒有什麼罪過,命運也回饋他,賜予他一個孩子,家庭美滿,死去的時候也在微笑。他教養出了世界上最偉大的英雄之一,他用自己的善良塑造了他的兒子、這位人間之神的善良。這樣的人,足以稱得上是改變世界了,而他自己卻從不從中牟利。
布魯斯難得不含任何多餘意味地沖他笑。他該感謝喬納森,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這個世界。超人如此強大,如果失去了自我控制與他人控制,世界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