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轉身向自己的休息室走去。超人接過油漆桶,和兩個人拍了下手,跟在他後面。蝙蝠俠規劃的房間充斥着一股冷淡風,純白色的牆面上挂着一扇巨大的顯示屏,除此以外就隻有一個操作台、一張桌子和一張床。燈毫無新意地用了白色圓形式,比酒店看得還讓人心涼。超人就不同了。他特意制作了氪星的照片圖案的牆紙,放了個軟乎乎的沙發,床也别出心裁挑了個圓的。他打算從家裡帶一床床上用品過來,此外還買了幾個市面上流行的世界最佳搭檔的手辦抱枕,還有些星球日報的超人專欄報導什麼的,熱鬧又溫暖。這兩相對比,他覺得這屋子外面也太冷清了。
但蝙蝠俠看起來似乎很滿意,他轉了一圈,在轉椅上坐下:“超人,你在幹什麼?”
偷偷摸摸蘸了油漆準備畫一個蝙蝠标志的超人:“啊?沒有啊。”他把小桶往牆角一塞,讨好地湊過來:“别生氣B,各有特色不是很好嗎?而且也能讓成員有家的感覺。”
布魯斯輕哼了一聲:“我不生氣這個……但你們做了決定居然不告訴我。”
“因為這隻是一點小事,”超人說,“你已經很忙了,如果連裝修都要負責的話,你會很累的。”
“你們找的麻煩可不少,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蝙蝠俠抿抿嘴,把椅子轉過去了。
超人無奈地盯着他的後腦勺,因為是從巴裡家裡的傳送通道過來,瞭望塔上又沒有外人,所以蝙蝠俠沒有穿那件麻煩的制服。但就算他現在是哥譚寶貝的裝束,也能立刻分辨出他的不同來。哥譚王子可不會露出這麼嚴肅冷峻的神色,就像蝙蝠俠永遠不可能肆意歡笑一樣,然而隻有在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态下,他才能夠展露真實的自己——不夠甜蜜也不夠冷酷的一個韋恩、一個人類。
這讓克拉克想到自己,也想到其他人。他曾經對雷厲風行、英姿飒爽的路易斯抱有好感,等他轉頭就發現,她愛的隻是超人,她愛那個璀璨耀眼的太陽,而對于克拉克肯特這顆稍顯暗淡的星辰并不偏愛,所以他立刻明白自己和她沒有可能了。愛超人的人往往不愛小記者的老實平凡,愛小記者的人接受不了超人的光輝偉岸,他試圖尋找平衡,但是風浪之中,船容易傾翻。然後他遇見了同樣有兩張面孔的布魯斯,小記者愛上哥譚寶貝,超人愛上了蝙蝠俠。這是上天注定,命運使然。
做英雄真的很難。無數次他從驚夢中醒來,夢見自己身份暴露,令瑪莎、布魯斯、阿福和孩子們受到牽連,直到他摸到床頭上那架黑框眼睛時才好轉。他經常為這神秘科技而感激。可每當他站在鏡子前,看到那張明媚如神子一樣的面容被黑框眼鏡遮去,嬰兒般的天藍轉化為普普通通的藍色,身形變得佝偻,神情變得瑟縮腼腆,他無言,隻是覺得陌生——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那個農場裡數星星的男孩,他是活着還是死了?他隻是人間之神做的一個夢嗎?更換身材,抹除特征,隐藏能力,泯然衆人……超人呢?他是存在還是隻是一個農場小子的臆想?
就像路過的陌生人,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秒走向哪條路口,超級英雄每時每刻都面臨抉擇與轉角。
超人推己及人,不為這兩個身份的割裂且無人懷疑而驕傲,而是覺得疲憊、悲哀。他想起一個人跳舞的女俠,當她穿着戰鬥裝束的時候,絕大部分人喜愛她,女人和孩子們把她奉為女性平權的鬥士,男人卻挑剔她的容貌裝扮,并且抨擊她的性别。如果說這隻是英雄的榮譽背後必然存在的陰暗面,那麼人類身份就不可避免地與英雄身份出現撕裂。曆史學家戴安娜·普林斯誠然是個招人喜歡的商人,一位成功的女性,但誰能接受她脫下長裙就是天堂島的公主?更何況,她并不對自己的面部多做掩飾,風險一直存在,所以也不曾有過密的人類朋友;包括哈爾,他常駐OA星,早已與人類世界割裂開,連房租都交不上;沙贊還是個孩子,心智未全,本身具有不确定性和危險性;火星獵人即使擁有操縱人心的能力,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容貌;更遑論鋼骨,隻能隐藏在家中,躲在遠離視線的地方,避無可避。
超人覺得這不公平。誠然,他不認為超級英雄理所應當得到特殊對待,但他有時還是會憤懑于人類對他們的排斥。作為“太陽之子”,超人很少有被群衆明面上排斥的時候,但他的夥伴們卻并不——恐懼、躲閃、厭煩、貪婪、惡意,這人間之神并非不知,隻是當做不知。他總是在包容體諒,隻因為他愛這裡,愛地球,愛人類,所以他接受,他寬恕,他容納一切好的、壞的、熱烈的、冷眼的、恨聲的、愛語的,他耳聞一切美譽與诋毀,并為此做出反應,但他仍抛之腦後,輕裝上陣,小心翼翼地呵護每一朵淤泥裡盛開的花,他品味苦澀中的甜。
就像現在,他坐在這兒,愛人坐在身旁,已足以令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