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這是什麼?”
他的身體繼續不受控地向前,玻璃瓶之後是熔岩懸崖,懸着一個巨大的熔爐,濃重的蒸汽包圍着一顆火球。随後,火球在空中急速冷卻,由紅變黑,由黑變藍,籠上一層乳白的霧氣,将星球遮掩得朦胧。地表翻湧沸騰,逐漸升起高山,彙聚海洋,藏匿不會冷卻的岩漿。在苦澀的海水中,物質厮變,出現了藍藻。第一個細菌。第一隻草履蟲。第一種多細胞生物。
生命誕生了。就在這裡,就在他眼前,幾乎是一瞬間就度過了十億年。然後時間的流動漸漸慢下來,直到第一個直立人邁開一步。卡爾無法分清快慢到底有多少變化,在這片虛空中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感官。離開鐘表、太陽和心跳,生物能判斷時間是在不緊不慢地行走嗎?還是他們被蒙騙了,時間本身并不存在?
時間在這裡毫無意義。
太震撼了。卡爾瞠目結舌,目眩神迷。他來到了多元宇宙的盡頭。
這是宇宙熔爐,世界鑄造者鍛造宇宙的地方,好的世界上升到萬天儀,不成功的作品則被毀滅,從頭來過。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輕柔地吟哦。那底下囚禁着一條無辜的龍,隻因象征着毀滅就被火焰無休止地灼燒,痛苦萬分。你可願意幫它解脫?
那聲音太美好了,太溫柔了,卡爾對它熟悉至極。那是布魯斯的嗓音,在他耳邊輕聲呼喚,像一隻手一樣牽着他,指引他。卡爾的手微微抽動了一下,着了魔般向熔爐邁了一步。卻聽“咔哒”一聲脆響,黃太陽光直直照到了他的眼睛裡。
“布魯斯?”頭上像被蝙蝠镖掉落的聲音敲了一記警鐘,卡爾立刻清醒過來,趕緊把蝙蝠镖撿起來吹了吹,發現不是布魯斯送他的那個,而是剛剛那個蝙蝠俠交給他的。卡爾摸了摸蝙蝠镖的邊緣,果不其然摸到了第十金屬。
他本來打算把它扔了,現在看來還是先拿着吧。
卡爾又警惕地看了一眼世界熔爐,看不到那下方壓着的龍是什麼樣子。不過那個聲音所說的是真的嗎?真的有一條龍在下面,還是隻是祂誘惑自己的借口?
卡爾甩甩頭,雙腿又自動奔跑起來,披風被不知何處吹來的狂風吹得烈烈作響。各種畫面在他的兩側穿梭,被他一一越過。
氪星爆炸的火焰、墜落的飛船、堪薩斯的麥田、大都會的雕塑、哥譚的滴水獸、天空的瞭望塔……卡爾閉上眼睛,那些場景依然沒有消失。他又看到了難以釋懷的過去,記起無法抛卻的故人,他們在那些或溫暖、或可怕的背景裡沖他伸出手,帶着記憶裡最美好的微笑。
他把所有混亂思緒都抛在背後,一直往前,往前。
突然他身體一輕,仿佛終于穿過了一道極厚的屏障,來到無重力的曠野。所有施加于他身上的力都消失了,手臂每動一次都會在空間中揮開層層疊疊的波紋。這裡的底色似乎是永恒的黑暗,沒有恒星,也沒有光源。
于是卡爾打開了黃太陽燈為自己照明,繼續不知疲倦地往前急速飛去,離世界熔爐越來越遠,最後再也看不見。
他狠狠撞在了牆上。卡爾驚疑地站直了身,側耳聽了聽,手輕輕搭在那面牆上,然後緩緩向裡探去。正在穿越無形的牆的那段肢體變成了粒子狀态,又在另一端組合成人體。卡爾不做猶豫,幹脆狠了心,把腦袋先伸了過去。
你能想象那種感受嗎?腦袋一瞬間被分裂、粉碎,思維突然斷了線,穿過牆體後又冒出來無數個念頭。大腦裡所有的記憶和想法都被掰開揉碎了,走馬燈式呈現在眼前。
而後思考和回憶都變得極漫長,他看到戴安娜拿着泛黃的舊照片聽音樂,看到榮恩坐在辦公桌前焦頭爛額,看到巴裡、哈爾和比利躺在瞭望塔上打遊戲;他還看到瑪莎在種一盆小雛菊,阿福在書房擦着家庭合照,迪克拿着傑森藏在沙發下的槍丢給達米安,提姆康納肆無忌憚地擁吻、喬納森幫芭芭拉收拾哥譚圖書館……然後是日落月升、潮汐漲退、星系轉動、宇宙塌陷、世界重生。
卡爾發出短促的一聲慘叫。
他猛地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就像把氪石粉吸進肺裡了似的。等到四肢的麻痹都過去以後,卡爾才捏了捏自己的臉,感覺身體并沒有受傷,仿佛剛才那陣強烈的、令人痛不欲生的粉身碎骨感覺都是幻覺,反而暖融融的,充斥着熟悉的力量。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那片化不開的黑暗,被頭頂藍天白雲和周圍金色的麥浪包圍着,太陽仁慈地普照。
這是哪兒?
卡爾甩了甩頭,打開聽覺,全球聲音潮水般流入耳朵:“救命啊!這是什麼怪物?”怎麼都第四個宇宙了還要打怪?
“什麼玩意,索科維亞玩的也太新鮮了吧。”這語氣一聽就是吃瓜網友。
“紐約也爆炸了!”“紐約”不是那個鐵人說過的城市嗎?看來終于來對地方了。
“上帝啊,誰來救救我們——”
沖天的炮火和哭喊聲在耳朵裡擠作一團。卡爾望向那個方向——這個世界的鉛制建築可真少,愛了愛了——一座城市正緩緩向天空升去,有兩波人在旁邊大打出手,還有不少直升機在周圍盤旋。
好吧。卡爾拍了拍白披風,把稻草和灰塵抖幹淨。看來拯救世界果然是一種終身職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