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航與另外的一位輔警在監獄裡對着油鹽不進的負責人軟磨硬泡了将近十幾分鐘,使出渾身解數,将法律、道德、減刑……一系列東西揉成一團,做出一鍋大雜燴,“天馬流星拳”般通通砸向了負責人。
負責人開始還可以應對自然,後來逐漸難以招架,最後對邱元航的嘴皮子功夫甘拜下風,将知道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交代完畢,邱元航正準備離開時,他欲哭無淚地問:“大哥,您是相聲轉行嗎?”
左右颠簸的警車内,邱元航握住方向盤,給宋域打電話報告進度。
“老宋,我現在正趕往負責人的姑媽家中。據負責人交代,那對假扮張應成父母的演員就是他在橫店跑龍套是姑媽和姑父。”他掃過中控大屏上的地圖,方向盤向左打去,“他開始還不願意跟我說實話,非要我拿出專業前五的水準去審問。”
宋域打開了外放,讓身邊的沈瀛也可以聽見,“沒有人來找他問過是嗎?”
“沒有,”邱元航搖頭,“我還查過監獄探視記錄,在我之前沒有人來看過他。”
宋域聽見電話中傳來的幾道嘈雜的汽車喇叭聲,“嗯,你現在到哪裡了?”
“正在老城區的藏南路,這裡路又破又不好走,媽的,前面被牛堵了路。”邱元航坐在車内按了幾聲喇叭,想要驅趕那頭橫在路心裡的老黃牛。
可惜老黃壓根就不懂他的意思,“啪啪”繼續甩着粗壯的尾巴,閑庭信步地走在這條本就擁堵的磕碜小路上。
邱元航好氣又好笑地坐在逼仄的警車内換了好幾個姿勢,一雙大眼睛死死瞪着前面那頭像是在走巴黎秀場的老黃牛的肥大屁股。
最後忍無可忍地搖下車窗,探出腦袋,發動“獅子吼”的高級技能。
“誰家的牛啊!快來牽走,不牽走我就充公了!”
這時,路邊的一套三層自建房内慢悠悠地走出一個五十幾歲的大媽。
她手裡抓着一把瓜子,走一步,嗑一顆,眼皮都不曾擡起一個邊。
她晃晃悠悠地走至老黃牛身側,将手裡沒吃完的瓜子全部兜進自己的圍裙口袋裡,伸手拍了拍老黃牛的肚子。
接着,不慌不忙地抓起牛鼻子上拴住的繩子,小碎步牽着牛走下了馬路。
那老黃牛在被牽離之前,蹬起自己厚重的牛蹄,沖警車的門面報複性地踢了一腳,最後才大搖大擺地離開,有種牛仗人勢的高傲架子。
邱元航哭笑不得,縮回脖子,重新搖回窗戶,“好了,現在可以走了。”
“嗯,有事再聯系。”
宋域伸手按下紅色的按鍵,掐斷了電話。
沈瀛坐在宋域身邊的空位上,邱元航剛才的話一字不漏地鑽進他的耳朵。
他姿态優雅地疊交雙腿,胳膊閑适地撐在兩側扶手上,好不冷傲的氣質。
“我忘了一點,監獄會見需要出具與被會見人關系證明和本人身份證。”
宋域彎起眼睛,“沒事,至少眼下并不是空手而歸。”
沈瀛緘默。
宋域閑來無事,陡然想起于占提過一嘴沈瀛曾經協助警方辦理過案子。
眼珠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和顔悅色地問:“聽說沈教授處理過幾樁大案,能不能和我說個一兩件,讓我長長見識。”
沈瀛莞爾一笑,謙虛地搖頭,“都是于局吹捧出來的,你不用太相信他的話。”
宋域撈過桌上的簽字筆放在手裡轉出花,“能讓‘二郎神’吹捧的人都不是簡簡單單地抓個小毛賊、壓個三進宮的事,高低也得破獲三四樁重案才行吧?”
也許是宋域将于占比成“二郎神”太過形象,成功将沈瀛逗笑了,“沒有那麼多,但如果你真想聽,我也可以和你科普幾個心理學的知識。”
“洗耳恭聽。”宋域停止了轉筆的動作,一本正經的模樣像極了乖乖上課的好學生。
“錨定效應,這個效應在生活中極其常見,比如售樓部和專櫃的銷售員,他們會用高價的物品來襯托低價的優惠,一旦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一般會首先向你介紹最貴的東西,然後再詳細介紹别的産品……一旦高價格在你心中成為錨點,接下來他真正想賣的東西看起來就不那麼貴,引導你成交的可能性就會增高。”
沈瀛推了推眼鏡腿,身體微微後仰,大學教授的風範頓時展露頭角,“美國經濟大蕭條,奢侈品價格不降反增,看似是資本家瘋了,其實别有深意。”
宋域似笑非笑,手裡的筆再次開始轉動,在指縫裡随心所欲地穿行,“現在做生意都需要多讀書了。我前幾個月搗毀了兩個狗皮膏藥的電詐窩點,從他們桌上搜剿了五六本書,排除其它幾本平平無奇的商業書籍,有一本《富人是如何思考的》,我差點沒背過氣,這孫子目标挺遠大的。
“但最讓我膛目結舌的不是這個,而是在一個詐騙公司老闆桌上發現的《資本論》,我去逮他時,他還津津有味地在看這個,我覺得他這思想境界都有些對不起這本書的作者了。”
沈瀛垂眼凝視宋域指間的筆,聲音輕柔,“他應該先去看看馬哲。”
宋域努努嘴,“那可不?現在正蹲在監獄裡接受專業人員的思想教育,夠他潛心鑽研一通了。”
沈瀛笑而不語。
宋域眉心一動,嬉皮笑臉地問:“對了,你名字裡面的‘瀛’字有什麼講究嗎?”
沈瀛身形一凝,下巴微微揚起一點,這個角度把握的極其精準,一道白光反射在鏡片上,正好擋住了宋域探究的目光。
遲疑一下,淡淡地說:“飛橋上架漢,缭岸俯視瀛。”
“飛橋上架漢,缭岸俯視瀛……”宋域喃喃,“文化人的名字就是不一樣。”
沈瀛面容如常,一言不發。
忽然,他感覺腰間傳來振動的感覺,繼而伸手掏出衣兜裡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一條信息,“學校臨時要我去開一個會,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他就匆匆忙忙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宋域捏住手裡的筆,也一并起身,“開車了嗎?沒有我就送你。”
沈瀛繞過椅子,“開了。”
宋域站在原地,将手裡的筆拍回桌面,“那行,我就不把你送下去了。”
沈瀛晃了晃手機,“嗯,有事再聯系。”
楊欣然探出腦袋,“沈顧問要走啊?”
沈瀛:“嗯,學校有點事。”
“哦,沈顧問再見!”楊欣然殷殷勤勤地招了招手。
“再見。”沈瀛下巴向下點了點,流星大步地離開了刑偵大隊。
宋域遠遠目送沈瀛的背影消失在牆角,眉眼低垂,若有所思地緩慢坐下,再次将自己龐大的身軀陷進椅子内。
或許是楊欣然深夜窩在被子裡偷偷看過的小說太多,對于宋域此時此刻的出神,她這個資深腐女竟然莫名地嗅出一絲絲的其他意味。
眼睛四下亂轉一通,最後藏在了詭異的笑容裡。
她清了清嗓子,操着陰陽怪氣的腔調,聲情并茂地感慨:“春天來了,又到了萬物複蘇的季節,野花開始籌備生長,動物也到了思春的時候……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宋域牙疼地咧嘴,“……老姐姐,你長長眼睛,現在是春末夏初,沒有點文化常識麻煩也知道知道日子吧?”
楊欣然冷哼一聲,悶悶不樂地跌回椅子。
黑市。
黑市裡的空氣很是渾濁,就算是有刺目的陽光透進來也清潔不掉這裡的污濁。
一群身上隻披着一層遮不住身體的破布的少女跪坐在一個巴掌大的小攤子前,這是進行非法買賣的地方。
外面跪着的少女就是這個地方真實的“活招牌”,隻是為了吸引人的,真正的販賣物品則關在屋内的小鐵籠裡等待客人的到來。
來到這裡的人全都戴着五花八門的面具,誰也不認識誰——這是黑市的規矩。
一個黑衣服的面具人走在這條街上。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依舊讓旁人覺得這個人絕非池魚,渾身散發出來的貴氣是欲望皆被滿足後的倦怠感。
他熟練地撩開一家商鋪的簾子,裡面和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就像是抗戰年代中上海的兩邊——
一邊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租界,一邊是血肉橫飛,紅土無邊的戰區。
走進商鋪就能看見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
大廳金碧輝煌,吊着的水晶燈從頂樓落下來,如同九天銀河傾瀉,正中央噴湧着的音樂泉,圍着噴泉的是一圈由黃金築起的低欄,奢靡在這裡提現到了淋漓盡緻,地面上鋪着的是質地極佳的大理石,紋路清晰似層層海波,人影倒影其上清晰可見。
還有一個雙向的旋轉樓梯連接着兩個樓層,牆上挂着一幅幅世界名畫,有的甚至是十幾年前失竊的絕世佳作,周圍擺着的玻璃罩柱子裡有不同國家的曆史文物,瑪雅、樓蘭、古羅馬……
這裡全然就像是一個大型博物館。
“A先生,拍賣會已經開始了。”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