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
沈瀛衣裝整齊,正要走到電梯間乘坐電梯下樓時,卻意外發現電梯出奇地正在進行搶修。
一位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大爺一手拎着突兀的粉紅色書包,一手牽住正皺眉苦臉吞咽早餐的小女孩,伸長脖子去問戴了紅色帽子的維修人員,“師傅,大概多長時間能修好?我等着送我孫女上課。”
“老大爺,我看您還是走樓梯吧,我們這沒個一時半刻都折騰不好,”維修人員指了指身後的安全通道,轉頭又指揮手忙腳亂的其他人,“你們檢查一下那條線路,看看這不是它的問題。”
老大爺急了,拎着書包的手猛地抓住維修人員,焦躁地說:“不是,師傅,這可是十三樓,我腿腳也不利索,難不成要我摔下去嗎?”
維修人員小心翼翼地扒開老大爺狀如雞爪的手,“大爺,我們也沒辦法,如果讓您上了這趟電梯,您丢性命,我丢工作,咱們兩個都得不償失。”
無奈之下,沈瀛隻好選擇走安全通道,從十三樓飛速走至地下車庫。
正當他好不容易來到車邊,手往衣兜裡摸了一圈,又換了一邊探查,結果隻抓出來一把空氣。
沈瀛在原地靜靜地站了幾秒,忽然回憶起出門把鑰匙落在玄關櫃上,忘記帶出來了。
他遲疑片刻,仰頭望向頭頂的白熾燈,懶得耗費力氣再向上爬十多層樓,想着地鐵站也不遠,幹脆乘坐地鐵去市局算了。
“歡迎乘坐京海軌道交通二号線,本次列車終點站望洋台,請站穩扶好,下一站京海理工大學。”
早高峰時段,地鐵内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幾乎沒有地方可以下腳,挪動一下舉到酸澀的手臂都能和旁人碰在一起,然後獲得冷飕飕的凝視一份。
沈瀛歎了口氣,有些後悔沒有爬上樓去拿車鑰匙。
地鐵走走停停又過了三站,車上的人逐漸減少,終于讓挺胸擡頭的卑微紙片人們有了可以自由喘息的絕佳機會——
有人背後留下了美女紅豔的香吻,有人新買的球鞋上多了一道别扭的黑色條紋,有人口袋裡的手機不翼而飛……
各種各樣的狀況層出不窮。
沈瀛屹然不動,雲淡風輕地觀察車廂内林林總總的表情。
倏地,他驚覺有一道陰冷的目光牢牢鎖住了他的身體,企圖将他捆綁其中。
有人在監視他!
沈瀛心跳停滞半拍,金絲鏡片後藏匿着的眼睛迅速刮過車廂内每一張神色各異的臉,悄無聲息地找尋目光來源。
幾秒之後,他定住了視線。
在距離他僅有數米之遠的地方,一個黑衣服男人正用一種勢在必得的眼神死死瞪住他——
那人戴着藍色醫用口罩,擋住了大半部分臉,立領的外套将他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像一隻幹癟的大粽子。
就在沈瀛思索最近是否有與誰結下梁子時,一道低沉且急促的聲音穿透耳膜,“快跑。”
沈瀛一愣,反應過來時,餘光隻抓住了一個飛速劃過空氣的黑色衣角。
那個神秘人躲進了人海裡,瞬間聲銷迹滅,不見了蹤影。
沈瀛觑着眼,不動聲色地掃過口罩男的臉,赫然發現那人正在借着人群的騷動,緩緩朝他的方向移動。
沈瀛的後背不禁滲出一層沒有溫度的薄汗,緊咬住口腔内側的軟肉,大腦飛速旋轉。
慢慢的,他穩住身形,佯裝打電話的樣子掏出手機放在耳邊,假意說着話。
然而——
那個人并沒有因此挪開他森冷的目光。
車速逐漸慢下,已經可以看見窗外站台上早已人滿為患。
“華天大廈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攜帶好随身物品,準備下車,下車時請注意列車與站台之間的間隙……”
在字正腔圓的機械播報聲中,封閉的玻璃門向兩側退去,車内如同洩洪般,跳出去了一大批與時間賽跑的卑微打工人。
沈瀛也融入其中,迫不及待地向門口沖去,掌心發瘋似的流汗。
口罩男緊随其後,提腳朝沈瀛的方位靠近。
他戴着塑料手套的手已經無聲無息地探進衣兜,攥着一樣将他衣兜撐得鼓鼓的未知物體。
那些正準備下車的人感覺有人在身後使勁地擠,本就不爽的情緒如同找到出氣口般傾瀉而出,煩躁地破口大罵:“操,有點素質好不好,擠什麼擠!大家都可以下車的!”
沈瀛不管那人無窮無盡的謾罵,拼盡全力把自己揉捏成一根細長的壓縮餅幹,争先恐後地離開狹小的地鐵。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總算是在口罩男之前下了地鐵。
但他沒有心情來慶幸這次劫後餘生,立即提腳在候車台上疾走。
通過身側的玻璃門,他可以清楚看見口罩男也如他一般擠出了人群,依舊沒有放棄對他的窮追不舍。
沈瀛心跳頻率倏然加快,汗珠從他的側臉滑至下颚。
眼看上行的電梯門快要關閉,他也不管不顧了,大步流星地朝電梯口沖了過去。
就在電梯門即将閉合的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伸進一隻“神之右手”,驚險地撥開電梯門,在一片驚訝的目光中搭乘上了這部能救命的電梯。
沈瀛飛速摁着關閉按鈕。
通過即将再次合上的電梯門,他看見口罩男仍不放棄地向前跑了幾步。
但無濟于事,電梯門已經徹底關上。
終于甩開了。
沈瀛正暗自慶幸擺脫了那人的追殺,忽然,一個冰冷刺骨的東西抵上了他的腰側。
他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瞳孔猝然放大。
即使隔着兩層衣服,他也可以辨别出這是獨屬于金屬的銳利觸感。
——是刀!
沈瀛萬萬沒想到電梯内還有口罩男的同夥,這下真的是自投羅網了。
“你不要再亂跑了,乖乖跟我回去見我的頭兒,這樣你還能少吃點苦。”持刀男湊近沈瀛的耳邊,用僅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與沈瀛說話。
沈瀛噤聲不語,那個男人又将刀朝他的腰上抵了一下。
他雖然面色如初,未露怯色,但渾身的緊繃和手掌的寒涼出賣了他精巧的僞裝。
電梯平穩上升,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電梯裡正在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隻聽“叮”的一聲清響,一樓到了。
沈瀛微微壓了一下眼睛。
就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找準時機,猝不及防地一擡手,用胳膊肘重重捅了一把持刀男的肚子。
持刀男防不勝防,生生挨了這一撞,身體由于慣性向後退了幾步,砸在後面的一個肥胖男人的身上。
無辜受害的男人破口大罵,“操,有沒有素質啊?!”
沈瀛不理會電梯内驚愕的目光,頭也不回地大步沖出電梯,拼命朝出站口的方向逃離。
持刀男憤懑地咬了咬牙,惡狠狠地低罵一句,也迅速從電梯跑了出來,撒開腳丫子追逐着前方的沈瀛。
兩人就在人潮洶湧的地鐵站裡你追我趕,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某個劇組在拍動作大片,紛紛定在原地,仰起腦袋尋找攝像頭,好似也想出個鏡。
短短半分鐘的時間裡,沈瀛都不知道推開了多少人,聽了多少無止境的責罵,但他通通沒有搭理,發癫似的向前奔跑。
原本地鐵中的口罩男也通過樓梯跑了上來,正好撞見了同樣飛奔的持刀男。
兩人的眼神在虛空裡短暫地交彙,接着默契地一并追擊。
沈瀛撥開層層人群總算是跑出了地鐵站,重新見到了曙光。
他逃跑的同時還不時扭頭去看身後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