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沒完,她的“一陽指”點在一條剛發來的語音消息上,聽筒内立刻蹦出宋域震耳欲聾的聲音。
“沈瀛,你是非要和爆炸比速度,還是覺得自個福大命大死不了?但凡你再晚一秒蹦水裡,你進的不是醫院的手術室,是樓下的太平間。照時間推推,這個點你已經躺靈堂裡準備火化了!”
混雜着喧嚣人聲的音頻卷着無形的怒火回蕩在病房,三人鴉雀無聲。
楊欣然聽到此處,尴尬地扯出一個笑。
若不是這東西的進度條不能拖動,她早把它拉到西天了。
“我現在正在何妍妍家。媽的,何妍妍這女人真狠,一把火把自個家燒成了骷髅架子,屁都沒給剩下一點——麻煩各位支持我們的工作,往後退一退。”宋域似乎正在工作,頓了頓又說,“你好好在醫院複健,要是落了個好歹,于局保不準要把我發配邊疆搞基層建設。”
終于,摻雜着窸窸窣窣背景音的音頻到此就走到了頭。
楊欣然不免長舒了口氣,幹笑着将手機飛速揣進口袋,背地裡将宋域翻來覆去地罵了一通。
早知道前篇是那種尴尬到腳趾扣地的長篇大論,刀架在她脖子上都要把宋域給删了。
她借着反複劃拉口袋上搖搖欲墜的裝飾扣的機會,觑着眼端量當事人的表情——
沈瀛畢竟是社會高知,沒那麼低俗地去計較宋域前篇氣急敗壞的瘋話,卻似乎正在對後文的内容感到惴惴不安。
窗外的枝丫中透過點點光斑,揮動在淡綠色垂簾上仿若璀璨明星降臨。
街道上傘面斑斓,飄然而走。
沈瀛仰躺在病床上,雙眸緊閉,腦子裡早已紛亂如麻。
他将此前種種重新撈出拼湊,總感覺整個事件不對勁——
就像是被人引導着向前邁進,每一步都在對方算計之中,絲毫沒有自主的權力。
何氏廢棄工廠的無證新聞、華天大廈頂端的虞美人、處在實驗階段的藥劑……
下一秒,沈瀛的眼皮陡然一擡,瞳孔中呈現出一片清明,“快給宋域撥一個電話。”
楊欣然一怔,撥動銅扣的手懸空頓住,“怎麼了嗎?”
“我懷疑何氏廢棄工廠地下極有可能建有一個實驗室。”沈瀛聲音清冷,一字一頓地飛出喉嚨。
聽到這裡,楊欣然雖然不明白沈瀛是如何躺在床上得到的結論,或許是此人開了天眼,又或許是他能掐會算,但她全然不敢打馬虎眼。
再次撈出手機,給險些被她拉黑的宋域撥去了電話。
稍等片刻,宋域這個大忙人總算是騰出手來接電話,“又怎麼了?”
“沈顧問說何氏廢棄工廠地下可能建着一個實驗室。”楊欣然飛快地複述了一遍沈瀛的話。
“什麼?”宋域露出與楊欣然如出一轍的錯愕。
沈瀛抿抿唇,給楊欣然遞去了一個眼色。
楊欣然立即會意,将手機湊近沈瀛耳邊,隻聽他慢慢吞吞地說:“你在工廠附近仔細搜一圈,找找有沒有暗道口。”
再度聽聞沈瀛的聲音,宋域下意識地抿抿唇,胸膛裡的心髒跳動漏掉一拍。
垂眼沉吟片刻,緩了緩說:“你怎麼……沒事,我馬上過去。”
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楊欣然收起手機,暗自在一旁琢磨。
然而,以她趨于平均數值的智商,很難實現“1、2、4、5、7”的思維跳躍。
沈瀛瞟見楊欣然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滿臉寫着“這是啥鬼意思”,就差塞個指甲蓋在嘴裡咬,心下頓時明了——
她估計還在思考他剛才做出的判斷。
他随即開口,幽幽地說:“周君揚的舊實驗室因改造問題而不得不使他轉移陣地,但他依舊在做這樁黑色買賣,就說明在某個隐蔽的角落裡已經存在了新的實驗室。新城區發展迅速,這年頭炸山修路工程繁瑣,老城區就自然成為了不二之選。”
一聽到這裡,楊欣然立即從邊上搬了一隻小闆凳坐在沈瀛面前,“但老城區也不小是巴掌大小的地方,群山居多,适合藏匿的窩點不少,怎麼就能判斷出具體的方位?”
“因為沸沸揚揚的照片。”
李小海眨眨眼:“那個攪屎棍?”
“起初我判斷是有人引導我們去挖張應成的死因,但結合至今為止的所有線索,無不是有人在背後引導。不過隻是将我們從起點推向他設計好的終點——周君揚死亡,”沈瀛語速不快,能讓楊欣然聽得更加清楚,“所以,我如果要跳脫出身,就要返回一切的起點,重新挖掘出一條不在規定範圍裡的線索。”
楊欣然回味一陣,喃喃道:“推手,推手……何妍妍?!”
沈瀛沒吭聲,算是默認了她所說的話。
偏過頭,看向窗外一望無際的蒼穹。
有熾熱的風卷入垂簾,叨擾了一室涼氣。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挂掉電話的宋域回頭,望向不遠處正熊熊燃燒的大火。
何妍妍被焚燒的獨棟别墅前。
滾滾濃煙沖天而去,火光照耀在所有人的面龐上。
全副武裝的消防隊扛着消防水帶半跪在地上,高壓水柱毫不手軟地打在火焰上,拼命壓制着兇猛的火獸,阻止其二度探頭。
警戒線外,密密麻麻地堵了幾排吃瓜群衆,圍成了一堵厚實緊密的高牆。
年輕的輔警們站在線旁維持秩序,擋住群衆鋪天蓋地的熱情。
“宋域,杵在這裡搞行為藝術?”陳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他悄無聲息地從另一邊走過,嘴裡叼了一根沒經過打火機燒灼的煙。
“你呢?抽個寂寞?”宋域瞥了一眼未見火星的煙,不吃一點虧地揶揄着。
陳廓彎了一下眼睛,笑道:“我最近開始養生,但嘴裡嘛……你是知道的,幹我們這行免不了來幾口——你别跟我扯你不抽,我們那裡的小實習生,剛開始來時對二手煙都犯難,現在完全戒不掉了。”
宋域嗤笑一聲,沒理會後面的内容,似嘲似諷地說:“見過魚療、電療,就沒聽說過煙頭養生,你倒是挺邪性的。”
“你這臉……”陳廓神情古怪地盯着宋域,幾條無比清晰的血痕挂在那裡,明顯被指甲劃出的傷。
宋域冷哼,“周君揚肯定是觊觎我純天然的美貌,船上逮他時,招招都朝我臉上打。”
“……别吧,怪傷死人心的,他不過是手短而已。”
“嘁,你這話不也傷他的心嗎?”
陳廓不答,一切隐在沉默中。
他擡頭仰望數丈之上的滾滾黑煙,在三四條水龍的壓制下才勉強有了歇火的勢頭。
眨了眨眼,瞳孔中倒映出橘紅的光,心下不知道在盤算某事。
在兩個人冗長的靜默裡,宋域率先打破了沉寂,“我帶你走一趟老城區,或許那裡埋了東西。”
“你指什麼?”
“不知道,猜測而已。”宋域胡亂搪塞過去,漫不經心地抓了一把後腦勺的頭發,“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陳廓跟着他的步伐,似笑非笑道:“去。”
宋域一邊向外走,一邊伸手招來維持秩序的許飛,語重心長地沖他叮囑了幾句。
嘀嘀。
一輛停在路口的黑車神經質地鳴了兩聲喇叭。
宋域循聲而望,提腳向那車靠近,拉開副駕駛的門側身矮身進入。
頓了頓,疑惑地問: “周君揚都死了,怎麼沒看見你回去複命?”
駕駛座上的陳廓打轉方向盤,模糊地回答:“我肯定是還有其他事情要辦。”
“何妍妍頂多算是個同謀,和你們特情部沒太大關系,”宋域頓了一下,強調道,“她是我們市局要的人。”
陳廓沒吱聲,看似注意力都放在開車這件事情上。
宋域琢磨不出陳廓從特情部那邊領到的任務内容,也懶得去管其中的彎彎繞繞,找了個舒服些的姿勢,窩進去眯了半晌。
前方一個禁行的紅燈高挂于頂,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陳廓一腳踩下刹車。
他的手指無所事事地在方向盤上敲打幾下,透過後視鏡觀察宋域的面容,挑出了一個較好的時機,“那個小教授醒了?”
“你怎麼知道?”宋域緩慢撥開眼皮,意味深長地偏頭瞪着陳廓。
像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屁股向後挪了挪,惡寒道:“嘶,你們局真狗,居然監聽我電話!”
“切,”陳廓冷哼一聲,“沒那個閑工夫。我不過是感覺你剛接了一通電話後整個人松懈了一圈,從中推測出來的。”
“你眼睛真黏我身上了,”宋域挪開了眼,揶揄地說,“如果躺在醫院的是你這家夥,我電話卡都掰斷。”
陳廓:“……”
神經病啊!
白瞎了幾年的同窗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