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何妍妍隻不過是周君揚的傀儡。”楊欣然咬了咬嘴唇,“不過我們之前不是推斷何妍妍才是推手嗎?”
“真正的背後推手至始至終都隻是何妍妍。”
“什麼意思?”
“我在船上試探過周君揚,問了一個很淺顯的問題,但他卻表現出第一次聽見的茫然。這一點讓我斷定他從未讀過《巴黎聖母院》,更别說以其中人物做筆名,杜撰出不久之前鬧得滿城風雨的惡性新聞了。”
沈瀛垂頭浏覽書頁上的文字,指腹時不時摩挲幾下,“他們兩人不過是臭味相投的相互利用關系,稱不上誰是誰的傀儡。”
宋域縮了縮脖子,禁不住感歎世事難料——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兩隻蟬都以為自己是運籌帷幄的黃雀,沒想到連螳螂都算不上。
或許是沈瀛覺得在周君揚的身上有東西可以拓展,于是開口又說:“周君揚的母家有精神病的基因,導緻了他的基因缺陷。”
“93年《科學》發表了一位遺傳學家的研究報告,研究對象是一個荷蘭家族,在對他們進行遺傳分析後,發現這些男性體内缺少編碼單胺氧化酶的基因。研究者認為正是該基因的缺失誘發了這些人攻擊性格的形成。所以這會是周君揚對人體解剖有着狂熱追求的原因之一。”
陳廓半眯着眼,雙手環胸,擰眉“啧”了一聲,“照沈先生的意思,我收到的特殊包裹與華天大廈内的虞美人花,都是何妍妍用來暴露周君揚的手段——但每個人的行為都是緊扣着某種利益,她出賣隊友能獲得什麼好處?”
沈瀛一寸寸地擡起頭,目光越過宋域的側臉,意味深長地落在陳廓身上。
他沉默片刻,緩緩吐出短短四字。
“取而代之。”
聲音悠長且沙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的,
衆人猛地一怔,偌大的VIP病房裡,久久沒有聽見聲紋從此處延展開來。
一時間,窗外的蟬鳴聲更加聒噪了。
郊區,某高爾夫球場。
綠茵茵的廣闊場地一望無際,戴着帽子的客人伫立在高爾夫球旁。
他們談笑風生,一颦一笑間簽訂下上億的大單。
“啪”的一聲,一隻幹淨的球沖天而去,于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然後——
重重砸在綠地上,像是長了眼睛般自覺滾入插有小旗幟的洞裡。
一位中年男人扭過腦袋,白色帽檐下那雙指甲掐出來的眼睛裡倒映出一個拎着球杆的小年輕。
頓然,他的臉色瞬間一變,戴起禍國奸臣的鐵面皮,快步笑臉而迎,“洛先生。”
洛川懶散地擡起一半的眼皮,在這位比他大了一輪的男人面前,腳步都未曾加過速,“喻總。”
喻總笑成了一隻包好的飽滿豬肉餃子,“洛先生的技術真不錯,剛才那一杆進洞,可真是神乎其技。放眼我們這個圈子,也就數您球打得最好。”
洛川抿唇一笑,不鹹不淡地說:“喻總過獎了,這些東西在您面前就是班門弄斧。”
兩人在此處扯了一根煙的淡,要不是雙方在利益場上混迹多年,這一茬兒接一茬兒的花言巧語足夠令人暈頭轉向。
“我聽聞上邊劃了一塊臨海的地,正準備招标。”喻總的狐狸尾巴總算是探出了褲/裆。
洛川面不變色,漫不經心地晃了一下球杆,“确實有這一回事兒,上邊想要發展沿海的廢棄地産,正在召集各大公司進行投标。”
喻總眼睛珠子轉了一圈,試探地問:“現在有多少公司參與了這個項目的招标?”
“幾十個吧,具體數值還不清楚,據我所知何氏、天域、國富都有意向。”洛川瞥一眼喻總漸漸愁苦的表情,話鋒一轉,“如果喻總有興趣可以參加一下,說不定中标了呢?臨海可不是一個小盤。”
喻總聞言雙眼一亮,谄笑了幾聲,暗地裡的算盤已經打得啪啪作響。
萬山明遠遠望見洛川與喻總談話的背影,提腳從另一邊抄近道走了過來。
餘光掠過喻總那張老謀深算的老臉,湊近洛川耳側小聲呢喃道:“先生,她來了。”
洛川的下巴點了一下,眼睛平靜地掃向喻總,和善地說:“喻總,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先行一步。”
“洛先生請便。”喻總向後側開一步,目送洛川的背影向休息室靠近。
他見洛川走遠,也不再去玩球了,拎起球杆就向外走。
助理瞧見自家老總一副股市崩盤的慌張模樣,屁股突然貼不住椅子面,猛地騰起,快步走向喻總。
在接過球杆時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喻總,出什麼事了嗎?”
喻總壓低聲音,命令道:“你趕快拟出一個臨海開發方案,八月三号帶去市裡進行投标。”
萬山明似乎無意地扭頭,正好瞟見喻總正火急火燎地領着助理向球場外走。
還沒等他将這個湊巧拉回正軌,洛川突然開了口,心不在焉地講:“惦記那塊香饽饽的人非常多,但不敢上前的人占了一大半。他們瞻望、盤算,試圖通過各種手段摸出一點可靠消息,這是人性常态,保守也是一種合适的投資——但我并不欣賞這種态度,因為瞻前顧後會比果斷更容易錯失良機。”
萬山明颔首,率先走上前,伸手替洛川拉開了休息室的門。
洛川一邊向内前行,一邊囑咐萬山明,“這段時間來探我口風的人肯定不少,誰都想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為了知道螃蟹的好壞都會做出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事情。最近執行官盯得緊,你盡量幫我處理好,我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任何岔子。”
萬山明取下一條幹淨的毛巾遞給洛川,“是。”
洛川随意擦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棒球帽一摘,随手挂在了架子上。
拖着腳步向沙發靠近,餘光都未停留在很早就伫立在一側的漂亮女人身上。
萬山明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個女人,正好與之對上了眼,猶如撞進一條冰冷毒蛇的目光。
他沒有說話,離開時順手把門關上了。
僅剩兩人的休息室内,女人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動作輕柔地替洛川端了一盞茶,卑躬屈膝地捧給他,“洛先生,請。”
“借警察的手清除異己,又詐死逃出生天。”
洛川向後仰了一下,側身窩在松軟的沙發中,嘴角噙着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聲音玩味地說:“恭喜,成為了新一任的‘園藝師’。”
女人一動不動,繼續保持原本吃力的動作,“多虧了洛先生的栽培與幫助,否則我也坐不上這個位置。”
“上一任‘園藝師’手藝不錯,但品質參差不齊,拎不清輕重,在我的幾批貨中疏忽大意,”洛川心不在焉地撥弄自己的手指,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我希望你不要在接替了他的位置後,也承接了他的陋習。”
“我是先生的人,自然會向着先生,還請先生放心。”女人畢恭畢敬,言詞中盡顯馬首是瞻。
聞言,洛川的唇邊蕩起一個笑,滿意地接過奉至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
“好好表現,‘園藝師’。”
女人立即接回空蕩蕩的茶杯,雙手捧着退出休息室的門。
一簇日光照在她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上,将機關算盡後的功成名就剖露殆盡——
野心家附身于每個人的靈魂,但真正顯露出來的人屈指可數,不是害怕缺胳膊斷腿,也不是恐懼過程的殘酷,而是死在了漫漫長夜的躊躇不前中。
萬山明眺望向遠方青白的天空,下面墜着墨綠入水的山巒,像一幅名貴的山水畫。
聽見耳畔飄過的腳步聲,他不悲不喜地說了一句:“何小姐,恭喜。”
何妍妍晃了晃手裡的茶杯,微微一笑道:“我是‘園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