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的手心向下壓,示意女人冷靜下來,聲音放低了很多,“我已經叫人去找院長了,您先冷靜一下……我能看看那個人的狀況嗎?”
他擡手指了指被鄭鳳胳膊緊鎖住的那個可憐人質。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看清楚她被頭發覆蓋住的面容,也未聽見過她的哭泣或者嘶吼的聲音。
“她……她沒事,”忽然,鄭鳳的目光躲閃數次,胳膊肘向上擡了擡,提起垂頭的女人,“隻要李權志那這個狗娘養的雜種來了,我就放了她。”
宋域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鄭鳳的表情為什麼這麼奇怪?
還有那個人質……也難免太鎮定了。
他上下端量起人質的身影,認真地想。
而且——
這個人質好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我能看看她的臉嗎?”
“……”
鄭鳳沉默許久,目光在懷裡有氣無力的人頭頂掃過,旋即又轉向宋域的臉。
緊咬了一下唇角,故作兇狠的模樣,惡聲惡氣地說:“就一眼。”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将懷裡的人轉向宋域的方向,抑制不住顫抖的手指一寸寸地撥開她垂下的發絲。
人質的面孔雖然一晃而過,卻還是被宋域捕捉到,竟然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他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睛凝視着她,“何妍妍?!”
倏然,一個戴無框眼鏡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闖入,皮鞋在瓷磚上撞擊出哒哒哒的清晰聲響。
他推開擁擠的人群擠了進來,不緊不慢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幾處褶皺,在看向窗台上的女人時眼裡一片漠然。
“院長。”
“李院長。”
男人微微點頭,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或許是因為死人的事情太司空見慣,所以他在面臨這種人命關天的驚悚情況下也沒有過大的情緒波動,甚至波瀾不驚。
李權志的目光在宋域身上停留片刻,眉頭不可覺察地向中心攏去,眼睛裡的不耐煩一閃而過。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擡起頭,姿态嚴肅地對以跳樓來威吓他的鄭鳳說:“我就是院長,還請您先下來。如果您對我的工作有什麼不滿,我們可以當面談談。”
鄭鳳一看見李權志,情緒登時激動起來,就像是幹柴上被抛入一支火柴,熊熊烈火燃燒不盡。
她怒氣填胸,嘴裡喊出的每一個字都帶着撕心裂肺的滋味,“就是你,就是因為你,我的兒子年紀輕輕就死在了病床上!就是因為你亂收黑心錢,我兒子才會不治身亡!!!”
宋域觑着眼,飛速打量身側的李權志院長。
隻覺得這人看似平平無奇,周身卻繞着一種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氣度。
李權志也非常配合宋域對他的評價,面色如常,從他臉上的細紋裡都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慌亂。
鎮定自若地繼續說:“抱歉,我聽不懂您在說些什麼。如果真是我的錯,請您先下來,我們可以慢慢協調。”
“我下來幹什麼?你又能協調什麼?如果語言能協調我的生死,能協調世界上的所有事情,為什麼我的兒子不能活?!”鄭鳳沖李權志大聲嘶吼,赤紅的雙眼裡全是憎惡發洩出來的報複快感。
“我就要你們這些人好好看看,要你們這些拿着老百姓血汗錢的王八蛋從今往後都不得安生,每拿一分不正當的臭錢都要想起今天!!!”
在周遭的人聲鼎沸裡,宋域隐約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逐漸逐漸,清晰地掠過他的耳畔。
故作不經意地朝窗外車水馬龍的公路上瞥了一眼,隻見三輛警車正在開足馬力,飛速朝醫院的方向駛來。
警車的出現像是服下一顆定心丸,宋域無由來地松掉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許放開,腳步不動聲色地逐漸向鄭鳳靠近。
繼續循循善誘着。
“您别想不開,隻要是人活着就會有希望和未來,您的親戚朋友和死去的兒子肯定都不會希望您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而且我們京海警方也會幫助您。”
“我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像是被踩到了痛處,鄭鳳扯開嗓子大喊,聲音如撕裂布匹一般的刺耳,“什麼親戚朋友?我都沒有!你知道嗎?我是傾家蕩産了,已經傾家蕩産了啊!”
下一秒,誰都不願意看見的驚心變故出現了。
長時間得不到治療,何妍妍的臉色更加慘白,雙腿“噗通”一聲重重地跌跪在空調外機上。
失去呼吸機的她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陰曹地府,如果不是被人扼住脖頸,她可能已經滾落下了十七樓。
“天啊!那人快要摔下去了!”
“醫院裡有沒有氣墊床或者是床墊?”
“醫院哪來這種東西?再說那可是十幾樓,就算有東西接住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啊!”
“唉,這姑娘隻怕是沒救了。”
宋域的瞳孔猛然放大,腳步猝然頓住,厲聲呵斥道:“鄭鳳你先别激動,那個女孩身體不好。”
“是嗎?”
鄭鳳緩緩側頭,若有所思地凝望何妍妍在陽光下幾乎血色全無的臉。
赫然覺察出她的氣息已經極度微弱,甚至下一秒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她駭然一驚,神經質的喃喃道:“如果我的兒子長成和她一般大,可能已經成家立業了吧。”
宋域不敢輕舉妄動,腦中飛速思忖着化解眼下危機的方式。
隻見鄭鳳費力地将何妍妍從地上提起,把她的身體壓在自己身前。
嘴角忽然彎出一個詭異且不懷好意的冷笑,瞪着李權志的目光瞬間堅毅起來,俨然像是一位勇敢奔赴死亡的戰士。
“我會在地獄裡保佑你慘死,時時刻刻都保佑着。”
下一秒,鄭鳳毫不猶豫地把何妍妍向窗戶内一推,又因為慣性使然,她自己的身體本能地向後傾倒而去。
頓時,宋域明白了鄭鳳的真實意圖,暗道不好。
一個箭步沖上去要抓住鄭鳳枯槁般的手,但隻能接住何妍妍無力支撐的身軀,眼睜睜地看着她向萬丈高樓下倒去。
鄭鳳仿佛一隻張開稀疏羽翼的鳳凰,璀璨的陽光灑落她的臉龐,驅散起每一處褶皺裡藏着的黑暗。
她仰着頭,望向蒼穹之上的烈日,雙眸裡閃過一抹水光。
即使是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她的身體裡也湧現出難以忽視的滔天難過。
她惡劣地想——
天氣真好,就讓世界毀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