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他又要從眼皮子底下逃走,追捕者們紛紛舉起手裡的桶,不留情面地向宋域投擲自己生産的低成本武器。
霎時間,惡臭味在這個通風不暢的片區迅速彌漫,侵略着每一方空氣。
亂七八糟的氣體混合成一團,令人發指的味道沖天而起,空氣清新劑都無力回天。
宋域飛速左避右閃,動作敏捷地躲開槍林彈雨般密集的攻擊,把他半輩子的好運都一股腦地壓在了賭盤上。
一隻載滿排洩物的塑料桶與宋域擦肩而過,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裡面作嘔的黃褐色物體濺了一地。
這次的追捕雖然沒有上個案件裡與沈瀛遇到的兇險,卻變态一百萬倍。
宋域冷汗都下來。
我日,沒有把我三千塊錢的褲子弄髒吧?
忽然,他望見前方似乎有東西在閃爍,起初以為是眼花看錯,定眼一看,那裡又閃了幾下。
“宋爺,宋爺,在這裡!”
不遠處,貓在牆根裡的神秘人晃了晃手電筒,示意宋域跑到他那去。
宋域覺得這聲音有些許耳熟,但他無法一心二用地仔細思考那人到底是誰。
人生地不熟且後有追兵圍捕,他眼下隻能相信那人,于是咬咬牙,提速奔向那束光照來的方向。
追捕者遠遠瞧見宋域折入了小道,也連忙追過去,可惜再也沒看見宋域的影子,就連一個屁都沒聞到。
“咦?他人呢?明明是看見進來的呀?”
“再找找看。”
領頭人把群衆分成幾撥,卻在找了一圈後連根毛都沒發現。
兇神惡煞地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說:“媽的,讓那個小王八蛋給竄了!”
然而在另一條人迹罕至的巷道上,被人帶着繞圈子的宋域跑昏了腦袋,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們成功甩掉了那些手持“兇器”的野蠻人。
拐出最後一條巷道,宋域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雙車道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延展向遠方,鼻腔與大腦中的惡臭被清新的空氣驅趕殆盡。
他本是打算來這裡碰碰運氣,沒想到紮了一手的釘子。
“宋爺,快讓我瞧瞧你傷哪了?”
領着宋域逃出生天的人伸出爪子,在宋域身上胡亂拍打一陣,直到确定沒有事才安下心。
借着明亮的燈光,宋域一擡眼便看清了此人的模樣,竟是前不久在麗格拉見過的花蝴蝶。驚愕地眨眨眼,“謝幼年,你怎麼在這裡?”
謝幼年收回手,嬉皮笑臉地說:“宋爺,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宋域不為難他,心有餘悸地斜眼掃過奔出的巷道口。
想起謝幼年輕車熟路地帶他沖出重圍,一挑眉,“經常來?”
“最近來過幾次,對這一帶的地形路況有過研究,”謝幼年胡亂搪塞了一個理由,接着,他跳過這個話題,反問起來,“宋爺,話說你怎麼屈尊降貴來這狗都不理的片區了?”
“工作需要,來這裡查一個案子,”宋域想起方才那些人激烈的反應,眉頭微蹙,“那些人是怎麼一回事?好像對我這個職業深惡痛絕。”
“這就說來話長了。”
“長話短說。”
兩人并肩走在人迹罕至的人行道上,影子在橘黃的路燈下拉長又縮短,如此反複。
“市裡新上任的小領導打算搞個功績來坐穩屁股,眼高手低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瞧不上眼。正好有人反映這棺材片區長期擱置在這裡影響市容市貌,他就打算靠這事出出風頭,”謝幼年一邊走,一邊說,“前幾天陸陸續續派了三四批人對這裡進行考察,起初雙方相處還算融洽,但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突然翻了臉,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招呼上,二話不說就把人給轟了出去。”
宋域了解到事情的原尾,刮一眼謝幼年的側臉,随意地問了一嘴:“你們家是打算摻合一腳?”
“呃,我是有這麼一個打算,”謝幼年見宋域說到這裡,便不同他遮掩,“但那些野蠻人壓根就不配合,腦子完全不懂得變通。我前幾天誠意滿滿地上門,結果一隻腳都沒踏進,就被掃帚打了出來——你看看我的後背,都是紅印子。”
說到氣憤之處,一肚子窩囊氣的他作勢就要撩起衣服,讓宋域親眼瞧瞧罪魁禍首們留下的犯罪證據。
宋域眼疾手快地制止了謝幼年去拉扯衣角的手。
且不說一個男人的後背有什麼好看的地方,光是兩個大男人當街拉拉扯扯就很扯淡。
萬一哪位無聊群衆拍下來惡意曲解,他這個市局刑偵大隊隊長的面子往哪擱?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為了不被淪為笑柄,他連連打圓場,“犯不着拉起來給我看。”
謝幼年這才罷手,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重新整理好衣服,“這種烏煙瘴氣的鬼地方,老子還不樂意接下來呢!”
宋域忍俊不禁地瞧着謝幼年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生怕他再次幹出什麼不正當的事情,附和着他點點腦袋,“對了,你見過這個人嗎?”
打開手機,從相冊中翻出一張李權志的大頭照。
“這個人……”謝幼年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仔細端量了片刻。
宋域瞧謝幼年這恨不得一頭鑽進手機屏幕的動作,連忙撥開他的腦袋,“見過沒?”
“沒有沒有,瞧他這年紀,至少也有五十了,”謝幼年連連搖頭,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振振有詞地講,“我圈子裡就沒大于三十五的。”
宋域一挑眉,覺得這話确實有幾分道理。
漫不經心地掏出車鑰匙,扭頭問謝幼年:“開車了嗎?沒開車我送你回去。”
“宋爺,你可别坑害我,”謝幼年白着一張臉後退三四步,嫌惡地瞪着眼前的車,“我哥要是知道我坐着警察開的車回去,指不定要揭我幾層皮。”
宋域忽然記起了謝幼年那個在商圈小有名氣的大哥。
說實在的,他與謝幼年的哥哥還曾有過同窗之誼,隻是後來兩人各奔東西就斷了聯系,反倒是那家夥的弟弟莫名其妙與他關系還可以。
他勉強回憶起謝幼年哥哥的模樣,似笑非笑道:“我記得你哥從前信奉儒家那套架子,之後不知怎麼就改了法家。”
謝幼年牙疼地咧嘴,“我以為他一直是嬴政那一套的做派。”
宋域被逗笑了,覺得謝幼年這小子是個演喜劇的可塑之才。
“那你怎麼回去?謝二小姐的這兩條腿能蹬到家嗎?”
“我在路邊刷一輛單車就行,”謝二小姐指了指馬路對面的一輛孤零零的共享單車,“我先就是這樣來的。”
宋域納了悶,共享單車明顯與這位二小姐的身份很不搭,“你車呢?”
“唉,讓嬴政祖宗繳走了,”缺人發聲的謝二小姐頓時愁眉苦臉,“我這段時間都是靠這單車過日子,就連魏子平那場宴會,我都是騎着單車進去的。要不是小爺我自帶有錢的氣場,門口那個狗眼看人低的服務生就把我轟出去了。”
宋域“噗嗤”一下,登時樂出了聲。
他可以想象謝幼年的單車與一排百萬豪車擱一塊的诙諧場面了。
“哎哎,那個哥們,那輛單車是我的,你别給我掃走了,我要騎它十來公裡呢?!”謝幼年的餘光瞟見有個小年輕掏出手機就要刷走他的唯一座駕,立即出聲宣示主權,“宋爺,咱們有緣再見!”
望着謝幼年為一輛單車的所屬權而奔走的背影,宋域的眼角忍不住抽搐幾下。
矮身鑽進自己的豪車裡歎息一聲,“謝家的家教真夠變态。”
叮。
手機猝然亮起。
屏幕上彈出銀行賬戶的消息——
【您賬戶3367于8月15日20時49分收入人民币……】
是他上個月的工資發了。
宋域一挑眉,下意識地去看謝幼年哼哧哼哧蹬二輪的背影。
果然——
沒有經濟上的獨立,皇子王孫都得滾大街上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