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成在前台撥了一通電話,側着身體對那邊的人囑咐了幾句話。
兩片嘴唇反複碰撞,分分合合了幾個來回,五千多年流傳下來的文字能有無數種排列組合的方式,能倒裝,能被動,能詢問。
宋域不會讀唇語,也沒有聽清内容。
幾個來去匆匆的美女沒有留意到坐在角落裡的宋域,她們争先恐後着去捧上第一杯渾濁的酒,剝下一塊油脂味濃厚的金表。
倒是原本坐在前台旁邊的長發女人扭過了臉,沖他誘惑似的舔了舔嘴唇。舌尖吃進去少許抹在唇上的口脂,或許是低廉的香精色料,也或許是胭脂蟲的屍體。
宋域端量幾眼走向房間的一群人。
她們的表情似乎非常愉快,但他覺得披着一層皮/肉的靈魂一點都不欣忭。
他又轉頭,目光淡淡地刮過對面的長發女人。
她的雙眉畫的不對稱,一條是匈奴的彎刀,一條是環山的鐵軌。
宋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好奇怪,這手法跟新手似的。
馬成的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一巴掌輕輕拍上身邊女人的腰肢,俯身湊過去小聲說了幾句話。
具體的談話内容宋域沒有聽見,隻知道她略顯古怪地咧了咧嘴角,姿态僵硬地正回了臉。
與電話那頭溝通完成,馬成領着宋域來到一間寬敞的房間,推開門請他進入,“賈先生,如果有事,可以叫我。”
宋域應了一聲,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幾張事先準備好的鈔票塞入馬成的懷中,意味深長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請兄弟喝點酒。”
馬成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卻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頓住了動作。
接着谄媚一笑,眼白都找不着邊際了,動作敏捷地将鈔票向夾層口袋裡摁了摁,一樁不算光明磊落的權錢交易就在一扇普通的門前達成。
錢都髒了。
然而——
宋域不想把真金白銀浪費在污濁的口袋裡,就算是花天價買一小袋咖啡店贈送的白糖都行。
于是,馬成就看見他從酒桌上撈起一小袋糖包,撕開後放在鼻尖輕嗅一下,漫不經心地倒入自己的口腔。
馬成望着此情此景傻了眼,搞不清楚這位爺是什麼鬼習性。
哪有人直接往自己嘴裡灌白糖的?
那得多缺愛?
口袋裡面的錢是滾燙的,像是剛經過冶煉的金塊,馬成沒有立場去揣測客人的過往。
轉頭招呼正一面奔走補妝,一面談笑風生的幾位美女,厲聲呵斥道:“一個個都磨蹭個屁,還不抓緊時間過來,讓客人等急了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宋域四仰八叉地窩進暗紅色的沙發裡,懶洋洋的,身形動作沒有一點正經的模樣——不過來這種地方的人,沒誰是正兒八經來看少兒益智動畫片。
幾組急促的高跟鞋撞擊地面的聲響愈來愈近,他心不在焉地觑了一眼,無由來地覺得像是宋夫人在廚房裡切菜,最終熬出一鍋無從下手的黑暗料理。
馬成推搡着幾人,擡手不耐煩地将那些露胳膊、露腿且濃妝豔抹的美女一個不落地趕進房間,一舉一動仿佛牧羊犬驅趕羊群回到四面八方都被栅欄困住的小地方。
等着幾人一字排開,他清了清嗓子,命令道:“都快叫聲賈哥!”
“賈哥!”
不約而同的嬌媚聲音在房間中回蕩,撞在四周的牆壁上,天花闆的氛圍燈上,當事人的耳廓上。
宋域擡頭,懶散地點了點下巴,雖然沒有開口,但二世祖的氣息盡顯無遺。
視線瞟過在面前站了一排的美女,擡手随意指了一個,勾勾手指,招她過來。
“都伺候好賈哥!”馬成嬉皮笑臉地關上包間門前,順手将燈光調控在一個旖旎的範圍中。
或許失真的燈光才能放逐人性,就像夜店、會所、特殊酒店都藏污納垢,而走出那扇門後,沒有一個人敢赤/條條地站在青天/白日下。
被點中的美女放肆扭着水蛇腰湊上來,業務娴熟,一屁股就貼在宋域身側,作勢就要往他懷裡鑽。
“賈哥。”
兩個字在她嘴裡百轉千回,吓得宋域雞皮疙瘩掉一地。
不知道是不是宋域有意為之,不經意地一擡手,恰好擋住了水蛇腰的肩膀,阻止了她的深度貼近。
水蛇腰及時做出下一步動作,做作地吐出一口幽氣在宋域手腕上,激得他頭皮發麻,險些一個沒拿捏住,甩她一個大嘴巴子。
他悄悄深呼吸一口氣,“你叫什麼名字?”
“妙妙,女少妙。”妙妙羞澀地垂下眼睫。
宋域撈過面前桌上的一隻玻璃杯,潇灑敲開一瓶不知名的酒倒入其中,接着遞給了妙妙,色眯眯地凝視妙妙仿佛糊了一層面粉的小臉,“喝了。”
“賈哥真壞,哪有一上來就讓妹妹喝酒的?”妙妙捂嘴壞笑一聲,細軟的指腹順着宋域的指尖溜過,挑逗地接住。
揚起纖細的脖子,故作姿态地小口抿完,“妹妹的胸口有些悶,哥哥能幫我揉揉嗎?”
“……”宋域自動屏蔽了妙妙别有意味的性暗示,擡眼刮過對面被冷落的幾個美女。
慢吞吞地排開幾隻杯子,一瓶酒直線滑過杯口,灑一灘酒水在玻璃桌上,锃亮的鞋尖将這些杯子向内送了一把,“都來一杯。”
美女們依言,半跪在地上,彎腰捧起酒杯。
一個兩個懂得賣弄風情的美女,故意漏了些酒水在胸口,順着事業線滑入深V内,挑眼瞥過宋域盯着她們的臉,不經意地挺了挺胸。
宋域稍微眯眼笑了笑,縮回攥着酒瓶的手,傾斜起瓶口。
妙妙見狀,迅速伸過胳膊,将杯子湊近宋域。
或許是宋域被這些波濤洶湧的東西迷了眼,倏地一個手滑,餘下的酒一滴不漏地全潑在了妙妙裙子上。
妙妙駭然一驚,猛地從沙發上彈起,彎腰去擦裙邊上滾動的酒漬。
“抱歉,一時沒拿住,”宋域語調中毫不見歉意,但光這樣就算了,他不怕事地又補了一句,“當然,我是故意的。”
這種張揚桀骜的性子吓住了妙妙,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宋域毫無征兆地一伸手,在妙妙的一聲驚呼中,飛速将她拽進了懷裡。
他偏頭貼近她的耳朵,手指撩開她礙事的頭發,聲音略帶磁性地吐出一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話,“我喜歡濕的。”
“讨厭。”
反應過來的妙妙嗲聲嗲氣,羞澀地戳了一下宋域的手心,窩在宋域臂彎裡挑釁地沖對面那些人一挑眉。
宋域不經意地瞥了眼牆上挂着的鐘表,在指針中央,隐約可窺見亮起的細微紅光。
顯而易見,一個微型監控器隐藏其中。
正思忖下一步應如何時,宋域嗅見幾個女人間若隐若現的火藥味,垂眼的瞬間,雙眸裡劃過一絲狡黠。
換了一個姿勢,漫不經心地問:“怎麼想到來幹這一行?依照各位美女的高顔值,進娛樂圈都不成問題。”
妙妙故作姿态地哽咽一下,“哥,這不是生活所迫嘛,我家母親年邁,父親欠了賭債還不起,跳樓自殺了,三個弟弟指望着我供他們上大學。”
宋域連忙找紙遞去,安慰道:“這行收入不穩定,隻吃青春飯,你還是要照顧照顧自己,多讀讀書,争取找份穩定的工作。”
妙妙假模假樣地擦了擦眼角,宋域瞥過她手裡握着的紙,半分濕意都不存在,卻還是委屈地問:“哥,您能幫我嗎?”
宋域眯着眼,大放厥詞道:“當然可以,以哥的實力,把你捧成一線明星都不成問題。”
“謝謝哥,哥你真好。”
美人在懷,宋域就笑着,“李權志院長你們都認識吧?”
不等妙妙開口,一個短發美女搶過了她的話,聲音像是被人勒住了嗓子眼,“确實都認識李院長。”
宋域定眼注視着她,一挑眉,“你叫什麼?”
短發美女知道自己賭對了,聲音細細軟軟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