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正合沈瀛的心意,如果陸踐行完全按照正式員工的福利來對待他,他暴露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沈瀛接過幾張紙的合同,正襟危坐着,飛速浏覽起來裡面的條條框框,這一番不經意間走漏出的不懂裝懂,倒是讓觑着眼注視他一舉一動的陸踐行露出一個譏笑。
陸踐行低頭撥弄自己的指甲。
呵,還真是愣頭青啊。
忽然,沈瀛的視線尖銳地捕捉到一條非常奇怪的内容,眼睛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甲方在乙方工作期間,需為其購買人身意外險……】
“人身意外險?”
陸踐行解釋道:“因為我們學校幾乎每年都會發生意外事件,所以會為教師購買這個險種,你不用擔心,費用由學校承擔。”
沈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盯着那行詭異的文字,思緒萬千。
為員工購買人身意外險……看起來是非常貼心的服務,卻細思極恐,一般會購買這種保險的行業,屬于中高風險職業,存在一定概率的工作者死亡事件,例如貨車司機、戰地記者、電工等。
如此看來,他似乎也有一定概率會成為下一個意外死亡事件的主人公。
幾分鐘後,沈瀛三下五除二地閱覽完最後一條内容,遲疑片刻,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陳舊鋼筆,飛速在白紙上留下自己行雲流水般的字迹。
【沈瀛】
陸踐行一挑眉,饒有興趣地欣賞着沈瀛修長纖細的手,那露骨的目光裡,似乎飄着想要占為己有的龌蹉心思。
見沈瀛推回合同,陸踐行從容不迫地拎起,視線掃過沈瀛留下的墨水印記,隻見兩個鐵畫銀鈎的字覆蓋其上,當真是寫得漂亮。
“沈老師的字如其人,一樣的令人賞心悅目,”他笑了笑,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過沈瀛的字迹,“如果你再早來一個半月,還能趕上我們一年一度的書法大賽,憑你這般功底,絕對能拔得頭籌——是有專門找名師指導過嗎?”
沈瀛莞爾一笑,如鵝毛般浮在水面,遠遠未達眼底,“沒有。”
“這樣啊,”陸踐行擡頭,餘光瞥見一位出現在門口的身影,張嘴飛快喊了一句,“哎,劉老師!”
正要穿過的劉方全聞見傳出的聲響,立馬刹住了腳步,偏頭望向校長室内的兩人,“陸校長,有什麼事嗎?”
陸踐行呵呵一笑,“這位是今天新來的心理輔導員,麻煩你把他帶去昨天剛打掃出來的那個位置。”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不知道是不是沈瀛的絕對音準太刻意,隐隐約約覺得陸踐行加重了“那個”這兩個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字眼。
聞言,劉方全的目光猛地轉移到站在一旁的沈瀛身上,用一種異樣的眼神将他上下審視了一遍,“好的,你跟我來就行。”
“陸校長,我先告辭了。”沈瀛禮貌性的與陸踐行告别,将一個下屬的身份表現得淋漓盡緻。
陸踐行點點頭,依舊是頂着他半永久的笑容,目送沈瀛提腳走出去,并在門外與劉方全簡單交談後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他低頭刮了一眼灑落在垃圾桶裡的煙灰,舌尖繞着口腔轉了一圈,眼底翻滾着不明的情愫。
在與劉方全一道前行的路上,沈瀛沒有開口主動與其交談,因為按照他對當代年輕人新入職的情況分析,謹小慎微才是菜鳥們的首選。
劉方全快沈瀛半個步子,所以自然而然走在他的前方,他斜眼刮過沈瀛的側臉,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沈老師怎麼會想到來我們學校?”
“因為機緣巧合吧,”沈瀛思索了一下,“我與陸校長挺投緣的。”
“投緣啊,”劉方全意味深長地漏下一個神秘莫測的笑意,不如六月天的暖陽,不似金秋月的清風,倒有一番寒冬臘月降冰雹的陰詭意境,“你這個緣投得蹊跷,怕是拜錯神仙了。”
拜錯神仙了?
什麼意思?
沈瀛的眉頭輕微向中心一攏,若隐若現的陰詭氣息從劉方全不經意的言詞中肆意蔓延,砸在他的耳朵裡被無限拆解凝煉。
他面色凝重,輕聲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隻是随口一說而已,”劉方全一聳肩,輕佻地笑了笑,“你别過于當真。”
沈瀛敏銳地察覺其中的貓膩深沉如海,影影綽綽裡,藏匿着肉眼不可見的隐情。
這裡面究竟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呢?
“那個空出來的座位就是你的,”劉方全在一扇門前停住腳步,擡手向内指了指,“希望你能好好幹。”
沈瀛順着劉方全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張幹幹淨淨的辦公桌古怪地擺在中央,毛骨悚然的氣息撲面而來。
所謂的古怪并不是指它的樣式,而是它的擱置方位,不偏不倚能讓周圍的所有老師清清楚楚地看見這個位置上所發生的一舉一動。
或者,換種嚴苛的說法——光明正大的進行監視。
沈瀛扭頭去看面帶笑意的劉方全,就在這一瞬間,他恍然感覺此人也同陸踐行一樣,披着一張笑面虎的面具,“這張桌子是臨時加上去的嗎?”
“在上一位老師來任職之時,這個确實是一張臨時加進去的桌子,”劉方全似乎覺察出沈瀛的所想,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隻是因為辦公室的空間不夠而已,你别瞎想些不好的東西。”
沈瀛繼續開口問:“上個老師是幾年前的報道中,因踩踏事故緻死的那位嗎?”
“哦?原來你知道這件事。”劉方全的後背輕輕往門框上一抵。
沈瀛沒接這話茬兒,依舊靜靜地凝望對方的眼睛。
或許是被人毫無遮掩地盯着,劉方全覺得渾身不自在,本能地避開了沈瀛探究的目光,淡淡地說:“那位女老師叫曾雨恬,是一個教外語的老師,可惜她時運不濟,沒長心眼子,發生了那種本該不屬于她的意外。”
沈瀛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時運不濟,沒長心眼子,不屬于她的意外……這些話似乎都存在着更深層次的含義。
“她當時為什麼會出現在消防演練現場呢?”
“為了拿鑰匙吧,警方來調查時,在她的位置上找到了一串鑰匙,”劉方全似乎不願意與沈瀛在這件忌諱的事情花大功夫來讨論,支棱起身子,“你進去吧,課表教務處正在重新排,你暫時不會有很多工作,好好享受這段日子。”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沈瀛不去深入地逼問,如果讓旁人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隻怕不僅查不出他想知道的事情,還會加重對方的警惕心理,“好的,謝謝。”
送走了劉方全,沈瀛在辦公室裡四下打量,天花闆上沒有監控攝像頭,但并不能保證沒有針孔攝像頭的存在。
他坐進自己的工位,面前是進出的鐵門,背後則是安裝有防盜網的窗戶,環顧四周,那些擺滿雜物的辦公桌好似一雙雙陰鸷的眼睛,充滿惡意地監視着他。
一座監獄似的。
從踏入新博易的第一秒開始,沈瀛看見的所有,聽見的所有,似乎都在一點點地告訴他這裡确實不簡單。
沈瀛思索着,擡眼看向門對面寂靜的教學樓,漸漸浮現出一種新的疑惑,脊背發涼。
好奇怪。
這裡又不是聾啞人學校,而且現在還不是上課時間,為什麼自始至終都聽不見學生的說話聲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