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同一個人。
一旁的男督導人員似乎瞧出了些不對勁,想了想,出聲問了一句:“沈顧問?”
沈瀛回過神,飛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鎮定自若地說:“抱歉,我不是你們要找的蕭滲,我隻是和他長得像而已。”
“沈顧問,我們對你做過背調,确實極其幹淨,但在我們收到舉報的同時,對方向我們匿名提供了一份你在某醫院的病例資料,上面詳細記載了你的情況。”女督導人員再次拍出一份資料,色厲詞嚴地審視着沈瀛,“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沈瀛猶豫了幾秒,伸手接過資料,一點點浏覽起來。
審訊室的角落擺放了錄影機與收音設備,一側是一塊黑色玻璃,玻璃後存在另一間寬敞的屋子,能對審訊室進行監視與監聽。
王震與此次督導組的組長盧青峰并肩站着,嚴肅地觀察沈瀛的一舉一動,屋内三人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傳入了他們的耳朵,都在惴惴不安的等待沈瀛的回答。
王震的臉色一反常态的凝重,慈眉善目的笑面佛頓時成了不苟言笑的一份子,周身獨屬于上位者的強烈氣場瞬間蕩開,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除去蕭滲這個當事人,他作為劫掠行動的指揮者,心中最為忐忑,他既希望沈瀛是蕭滲,又害怕沈瀛是蕭滲。
如果沈瀛是蕭滲,他是如何在爆炸中存活下來的?那一具替代他的屍體又是從何而來?既然活着又為什麼不告訴他?
如果沈瀛不是蕭滲,劫掠行動的執行者當真就無一生還了。
王震糾結着,焦灼着,痛苦着……無數情緒交織在他心頭,久久找不到出口宣洩,壓得他眉頭緊鎖,心煩意亂。
手裡端着一杯茶也不去喝,泡在杯内的幾朵杭白菊都因為時間久的關系,散成了一堆褪色的細碎花瓣。
盧青峰瞥了王震手裡涼掉的茶水一眼,好心提醒道:“王局長,你的茶要涼掉了。”
王震瞟一眼,不太在意地說:“這個天氣也能喝涼茶了。”
盧青峰看出王震的緊張,自己倒是穩如老狗,慢悠悠地說:“老王,你曾經是劫掠行動的負責人,與蕭滲共事過一段時間,說說你的看法。”
“他是有幾分蕭滲的樣子,并且也如蕭滲一般無所畏懼,但新寨山爆炸的救援工作我是親自參與過的,三十六具英烈屍體我也反複确認過數次,而且殘留下來的物證也能證明他們的身份,不可能出現問題,”王震頓了一下,“況且爆炸的是至少五公斤的TNT,這種東西的威力你我都一清二楚,不太會有生還的可能性。”
盧青峰聽出了王震的意思,一挑眉,“所以,你是覺得他并非蕭滲?”
“……不好說,”王震想起不久前沈瀛找他了解新寨山的那一次,審視的目光逗留在沈瀛身上,似乎想要将他的身份挖掘透徹,“那份病例可靠嗎?”
“可靠,但指證性質不大,”盧青峰眯了眯眼,“在接到消息後,我們已經事先對這份病例做過調查,确實在新寨山爆炸案後的第三天,沈瀛在這家醫院做過一次大型手術,當時他被送到醫院已經是無意識狀态,各項生命體征雖然都存在,但情況不容樂觀。”
王震:“……”
盧青峰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據了解,他是燃氣爆炸所導緻的燒傷。”
“燃氣爆炸?”
“送他去醫院的男人是這麼說的。”
王震再次問出了一句半信半疑的話,“可靠嗎?”
“沒法考證了,”盧青峰搖搖頭,“那個送他前來就醫的男人我們也查過,他一年前因故去世了,沈瀛住院那段時間的護理及康複費用總共九十七萬,都是由那個男人支付。”
王震蹙眉,“九十七萬,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盧青峰沒說話,靜靜觀察着玻璃另一邊,等待着沈瀛的回答。
隻見沈瀛低頭思忖半晌,眉宇間的神色并無任何驚慌失措的波動,不喜亦不怒,“我确實住過院,但也隻是因為做飯時操作不當,引發了燃氣爆炸而已。據我所知,新寨山是在雲南,而我所治療的醫院在首都甯京,兩地相隔的距離大約兩千公裡,如果我是爆炸案的傷患,絕對撐不到幾個小時。”
女督導人員被哽住,又問:“你送來救治的男人與你是什麼關系?”
沈瀛平靜地回答:“他是我的監護人——陸山河。”
監聽他們談話的王震扭頭看向盧青峰,不解地問:“這個陸山河是誰?”
“因病去世的前外交部部長陸裴中的父親。”盧青峰輕聲回答,眼神忽明忽暗。
王震明顯錯愕,“陸裴中?”
盧青峰側過臉,目光與王震交彙,“他是抗戰勝利後第一批被加官進爵的人,年紀輕輕就成為了一部之長,能力不可小觑。”
王震想了想,“我記得他好像是心髒病去世的吧?”
“嗯,”盧青峰點點頭,麻木的臉上走漏出一丁點情感來,“天妒英才吧,我一直覺得他那張臉不适合政圈,倒适合去搞藝術的圈子——三年前突然在政界嶄露頭角的副主席洛川,他與陸裴中走的是同一條野路子。”
王震稍微回憶了一下,“洛川我倒是有所耳聞,他父親是上一屆的财政部部長,他之前好像是個什麼地方的廳長,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查到了幾窩販毒團夥的點,憑着這事扶搖直上,升了副主席的官。”
盧青峰追溯起自己與洛川屈指可數的照面,冷笑一聲,“他這個人我接觸過幾次,城府深得很,看不出來好壞。”
王震沒有說話,隻聽審訊室裡的男督導人員開口質問:“你與陸山河是什麼關系?他為什麼會是你監護人?”
沈瀛微微側過臉,眼睛看向身旁一面巨大的落地鏡,鏡中倒映着審訊室的場景,不過唯獨不同的就是兩處地方的亮度不統一。
鏡中世界像是陰暗面,眼睛看進去就是一場逃脫不掉的牢獄之災。
沈瀛太清楚了,這不過是一塊單向玻璃,此刻在這面玻璃的另一邊,督導人員以及市局領導都在那裡默默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玻璃後的盧青峰覺得沈瀛似乎看見了他,眯了眯眼,腦子裡猝然閃過一張熟悉的臉,疑惑地問:“王局長,你有沒有覺得沈瀛與陸山河有四五分相似?”
王震盯着沈瀛的側臉端詳片刻,搖搖頭,“我隻見過陸山河一面,不知道他們之間像不像。”
盧青峰沒吭聲,屏息凝神地等待沈瀛口中的回複,他有一種強烈且不好的預感,沈瀛接下來說出的話,會讓整個審問陷入死局狀态。
沈瀛的身體微微向後仰,目光淡淡的,注視眼前的督導人員仿佛在看兩尊面容嚴肅的石像,而他不是信徒,是來砸場子的。
下一秒,他不緊不慢地開口,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我是私生子。”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安靜得好似寒冬裡的土壤,喪失了生命的氣息。
盧青峰雙眸陡然一眯,淩厲的目光如蘸鹽的刀子般刺入沈瀛的身體裡,企圖一層層剖析他的内心,找到他漂亮皮囊之下的真實身份。
究竟是誰的皮,誰的骨。
如今,相關人員陸裴中與陸山河都先後因故去世,他的真實身份不再可考,僅憑一張與他極度相似照片,完全無法蓋棺定論“沈瀛就是蕭滲”。
更關鍵的一點,沈瀛自始至終都未曾否定過認識蕭滲,隻是在刻意模糊這個話題,這樣的異常行為完全可以被解釋為私生子的隐痛。
誰願意隐痛呢?
盧青峰不得不承認沈瀛說話滴水不漏,是一根非常難啃的硬骨頭。
不過,他就喜歡啃硬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