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奔蹿進了擁有最後一個火葬場的小路，車身左一突，右一凹，搖搖晃晃地飛馳在這種折磨人意志的凄慘路況上。

沈瀛為了避免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一隻手死死攥住腦袋上的把手，一隻手緊緊扭着車門扶手，臉色緊繃得像是去醫美行業進行了拉皮手術。

胃裡難受得翻江倒海，前擋玻璃裡的路看得他頭暈眼花，但基于眼下情況的緊急，他不得不憋住胸口與大腦的不适，任由宋域去胡亂折騰。

宋域也痛苦萬分。

他的屁股自從上了這條鬼見愁的道，就沒沾過座椅的面，不是在上蹿，就是在下跳，總之就是懸浮在半空中反複如此。

“靠，這條路真該修修了，國家每年那麼多的撥款，村幹部都用來吃飯了嗎？”

“……”

“靠，又把我的底盤刮了，知不知道豪車進不起4S店啊？換個燈就十幾萬……媽的，又刮了，早知道應該開猛禽來……我遲早查了這裡的村幹部。”

宋域的話傳進沈瀛的耳朵，頭昏腦脹裡，絮絮叨叨也是一種折磨，他不是非常明白宋域怎麼還有能力去說話，就不怕吐出來嗎？

“撞了個鬼，前面的路被土堆攔住了，我們這邊暫時過不去，”沒過多久，楊欣然煩躁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出，“看起來要麼徒步前進，要麼抓緊時間來開道，但是四個人徒手操作，真的可以在短時間内堆起半人高的土嗎？”

開車的警官指了指不遠處熄火的兩台挖掘機，說：“楊副，那不是有挖掘機嗎？他們有可能提前準備好了一切，隻等綁架夏天的車輛開過這裡，就立即把鏟鬥裡面的土倒出來，阻斷我們的追擊。”

楊欣然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裡确實停着兩台挖掘機，旁邊還堆一堆剩下的土。

“難道要我們把這裡的土堆一點點移開嗎？這麼大的工程量，時間上也來不及。”

宋域在難受裡沉浮，接收到了楊欣然自帶電流的聲音，仿佛臉上也過了電，臉都皺在一起，咬緊牙關問：“不能從旁邊過去嗎？”

“旁邊就是引水渠，稍微偏一點都要連車帶人砸下去，開過去完全不可能，除非這警車能飛，”楊欣然在高高的土堆前推門下車，眯眼看向不遠處的村莊，隐約能看見莊稼地裡走着幾個戴草帽的人，“我瞧着前面不遠處有個村子，去那裡看看能不能借用當地村民的農用車趕過去。”

沉默寡言的沈瀛頂着牙齒咬破舌頭的高風險，聲音悶悶，開口指揮道：“你先去看一下那裡的土，告訴我是濕的還是幹的。”

楊欣然不解地走上前，在土堆前蹲下觀察，“我看看啊……是濕的。”

沈瀛繼續提醒，“你找根木棍戳進去，告訴我帶出來的泥是什麼樣子。”

楊欣然依言，立即從路邊撿起一根幹枯的樹杈，右手捏住尾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搗入了土堆的深層，結果才深入幾厘米就被阻攔。

她咬咬牙，用力攪和一番，竟又向下推進幾寸，猛地抽出——

枝幹上端沾染了少許深黑色的濕泥，但從深處帶出的泥卻幹得發黃。

她舉着樹枝端詳片刻，錯愕地說：“好奇怪，居然還分了層。”

“表面是幹的嗎？”

“不是，有些略微偏濕，裡面卻非常幹燥。”

下一秒，沈瀛的眼角眉梢挂起了一副了然于胸的自信，好似僅憑着一團泥巴的幹濕程度，窺探出了一切玄妙。

楊欣然正覺得不可思議時，一個騎着摩托車如履平地的大爺從對面風風火火地殺過來，他一眼就看見了警車，卻對攔截在路中央的小土堆視若無睹。

他立即刹住了車，怒氣沖沖地從車裡跳出，不分青紅皂白地指着楊欣然的鼻尖，開始喋喋不休地罵道：“你們這些無良企業還真的是恬不知恥，居然敢裝成警察來這裡，我今天就把話給你們撂到這——我們村子不會接受你們的要求，更不會允許你們在這裡進行什麼亂七八糟的工程建設！以後别打我們土地的主意！”

一番豪情萬丈的發言就此結束，大爺為了配合他此刻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以明其心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蠻橫且不講理地拎起鋤頭，“哐當”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在幹擾嚴重的對講機裡，隐隐約約收錄了老大爺怒氣沖天的最後通牒，擁有對講機的衆人自然是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沈瀛從老大爺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了他需要的作證，于是沖着對講機說：“你們可以折回來了，那裡不可能被列入選擇地點的名單裡。”

楊欣然沒空去搭理老大爺方才那段奇奇怪怪的話，疑惑地半蹲在地上，端量手裡還拎着的木棍，“為什麼？就因為泥巴嗎？”

“對，越靠近深層，泥土就越濕潤。京海最近一兩天并未下雨，泥巴卻呈現出外濕内幹的詭異狀态，應該是人為在其表面潑了水，僞裝成這副怪異的模樣，目的就是讓警方誤以為這裡是為了阻止他們的追擊，才匆匆忙忙挖掘起來的障礙物，以此将警方的思路帶偏，”沈瀛頓了一下，“況且剛才那個大爺不是說了嗎？這裡是為了阻止無良企業的進入，才堆砌起來的‘城牆’。”

楊欣然醍醐灌頂，猛地拍了一把自己的榆木腦袋，手裡的樹枝随意一丢，從地上猝然彈起，招呼下車打探情況的幾人立刻上車，“我去，那幫人還挺雞賊，差點就上了他們的當。”

沈瀛打開車窗，猛烈的風撲向他的臉，他閉着眼緩了緩，飛速且清晰地說：“他們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路上警惕一些為妙。”

楊欣然鑽進副駕駛座，“啪”的一聲砸上車門，一邊扯下安全帶扣上，一邊同對講機那邊的人說：“行，我們第五組現在就往臨河的道上趕。”

“嗯，”宋域改換對講機的頻道，“其他幾個組都查的怎麼樣了？”

“這裡是一組，一組已經達到了火葬場，但今天排隊的家屬太多，正在各個區域進行地毯式搜尋。”

“這裡是二組，二組還在路上，但照着定位顯示，應該快到了，大概還剩下五六分鐘。”

“這裡是三組，三組在停車場并未發現目标車輛，并且這裡的火葬場已經閉門歇業了——現在立即調頭，趕往其他分道。”

“這裡是四組，四組與二組相同，正在全力奔赴。”

宋域在難受至靈魂的折磨中，不忘對其餘四組的彙報進行整合，如今隻能暫時排除兩個火葬場的可能性。

八一路成也成于它的放射狀路線，敗也敗于它的放射狀路線——

在道路稀缺的時候，它是老城區乃至京海的榮耀，但在經年累月的高速發展中，它成了交通不便的代名詞。

沈瀛緩緩睜大了眼睛，聲音沉悶且無奈，“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光從八一路進來就耗費了十多分鐘，出去後變更道路至少需要用去二十分鐘，她如今所剩無幾的時間，完全不足以允許我們從頭再來一次。”

宋域的語氣好像是在播報晚間新聞的AI，生硬而機械，“來得及的，一旦火葬場這邊篩查完畢，就隻剩下沿河的十幾條道，算上各個轄區的民警以及前來支援的車輛，每組負責一條路的清查，足夠在一個小時裡逮住他們。”

沈瀛沒有說話，斜眼凝望前擋玻璃後的每一寸凹凸不平的路面，雜亂的車輪花紋相互交疊，有些甚至重合在一起，淩亂且透出藝術的獨特氛圍感。

宋域頓了頓，接着說：“其實，我覺得我們選的地方沒有錯，他們一定會在那裡，但是保險起見，我還是讓人員分散尋找。”

沈瀛一挑眉，斜眼去看他，想知道他如此自信的原因。

宋域有理有據地說：“第一，這個火葬場是個私人火葬場，因為收費價格貴，儀器老舊，很早之前就已經荒廢掉了，基本上沒有人會去那裡；第二，這個火葬場的背後還靠着河流，就算是我們對他們進行圍剿，也能支持他們迅速跳河轉移。”

“如果我是綁架犯，我會和你想的一樣。”沈瀛費力地輕笑一下，說話聲音也輕，狂風一吹就散亂不堪，“看來我們都有做綁架犯的潛質。”

此刻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四十八，普通的上班族已經拎着沉甸甸的包，急匆匆地拖着疲憊的身軀，踏上爛熟于心的兩點一線的歸途。

地鐵以及公交迎來了又一輪的高峰期，在這個鋼筋混凝土搭建的城市裡，沒有人去刻意留心一個女孩子的悲涼遭遇。

他們步履匆匆，他們索然無趣，他們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