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然想了想,“行,這事我就交給你了,等回來,姐請你吃飯。”
“好,我就先走了。”李小海身手矯健地登上救護車,把手裡的筆錄遞給楊欣然。
楊欣然接過筆錄,李小海的字漂漂亮亮地寫在紙上,她貼心地替他們關上救護車的滑門,後退幾步,沖着從車窗玻璃内探出腦袋的李小海揮揮手,目送救護車開出去幾米遠的距離。
叮。
手機震動一下,是新的群消息。
楊欣然打開手機去看,發現是宋域在他們幾個人的小群裡發的消息。
【宋域:微信紅包】
楊欣然眼疾手快地點進去,搶走一個888,立即被吓得花容失色。
【楊欣然:我嘞個老天爺,你數量和錢填反了吧?】
【李小海:我去,宋隊大方啊!都是888!】
【楊欣然:又碰什麼好事了,你家沖進全國首富了?】
宋域發來一個戴墨鏡的表情包,全身上下都是鑽石黃金。
【宋域:普天同慶,哥要和你們嫂子同居了!】
【李小海:!!!】
楊欣然盯着“同居”二字目瞪口呆,手指飛速在鍵盤上敲擊,發出一長串沒有任何文化底蘊的低質消息。
【楊欣然:我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牛逼牛逼牛逼!】
“楊姐,你過來看看,這個火葬場需要找‘清道夫’來進行清理嗎?”
“好,我過來看看。”
轟隆——
就在楊欣然轉身的一刹那,突如其來的巨響從幾十米開外的小道上傳開,爆炸的救護車内沖出一股炙熱的波浪,在烈焰的吞噬裡,笨重的救護車騰空而起,最後重重地砸向地面,在泥地上翻滾數圈後撞倒了四五顆粗壯的大樹。
滾滾濃煙争先恐後地擠出,鋪天蓋地的烈火侵蝕着救護車的每一寸鐵皮,沿着周遭的樹木向深處蔓延。
楊欣然驚恐萬狀地目睹了全過程,呼吸猝然一凝,恐懼壓倒了她,她的行動受到了無形的禁锢,既無法擡起腳,也無能伸出手。
呆愣幾秒,她雙腿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吼出一聲:“李小海!”
她的手機“啪嗒”一聲掉進泥土,亮着屏的手機顯示着群消息,最後一條是李小海發過來的——
【李小海:恭喜恭喜恭喜,結婚記得請我!】
不遠處,喬甯平靜地注視着突如其來的爆炸,沉默不語。
站在喬甯身邊的邱元航吓一跳,當機立斷地飛速朝爆炸的救護車沖去,強忍住火舌的灼燒,拼命去踹救護車的前擋玻璃,天真的想要開辟一個洞口來救人。
“快來人幫忙!”
“叫救護車、消防隊!快點!”
無數人從喬甯的身邊跑過,奮不顧身地沖向着火的救護車,拼命尋找着李小海的身影,而喬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似對面前發生的這一切都視若無睹。
他的瞳孔裡倒映着熊熊燃燒的火焰,低聲喃喃道:“抱歉,李小海。”
火光遮天蔽日,殘忍屠殺着生者的靈魂。
夏天,新寨山爆炸案裡被無辜波及的受害者,年僅十七歲。
無論如何努力,她都逃避不開被滅口的終極宿命,即使警方已經全力救援,也還是無法改寫她注定的結局。
李小海,從警四年,畢業于刑警學院。
名下還有幾萬未還完的二手車貸,因為京海的房價太高,他擔心還一輩子都還不幹淨,所以一直選擇租房,每個月扒去這兩樣花銷大頭,還要額外支出一部分打回家,最後再将餘下的幾百掰成兩半來過日子和存銀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三百六十天都在工作崗位堅守,甚少回家過年。
時至今日,他們兩人生前的種種過往都在這場爆炸裡戛然而止,不再繼續向後編寫,靈魂順着風飄向未知的遠方。
人總是脆弱且嬌小,随時随地都有可能堕入永恒的長眠。
翌日。
收到李小海犧牲的消息,他年邁的父母千裡迢迢地從外省趕了過來,迎接他們的不是兒子喜笑顔開的眉眼,而且是一具甯靜且安然地躺在冷凍櫃裡的屍體。
冷透了。
宋域作為李小海的上司,至始至終都陪伴在二老左右,一手攙扶着一個半截身軀埋入塵土裡的老人,盡力安慰着他們幾乎失控的激烈情緒。
抽噎與啼哭不絕于耳,李母一個箭步向前撲去,栽倒在李小海慘白的屍體下,哭得稀裡嘩啦,“我的兒啊——”
她在痛苦中翻來覆去,從聲音就可以判斷出,她似乎是肝腸寸斷了。
邱元航連忙去扶起李母,“阿姨,您一定要注意身體,小海他肯定也不希望看見您這個樣子。”
李父站在李小海的屍體旁,面部肌肉緊繃,“宋警官,我想問您一件事。”
宋域看他:“您說。”
“我的兒子……是一個合格的警察嗎?”
“是的,他一直都是非常優秀的警察。”
李父是個樸素的農民,皮膚在農田裡曬得黝黑,他不會埋怨為什麼死的是自己兒子,不會埋怨為什麼救護車會發生爆炸。
他粗糙的手掌顫顫巍巍地探上李小海的臉頰,冰冷的觸感刺得他渾身發抖,喉嚨滾了一下,眼淚就落了下來。
片刻後,于占和王震都過來了,宋域也慢慢地退出去。
離開停屍房,他隐隐約約還能聽見李母撕心裂肺的哭嚎,那聲音仿佛撕裂了他脆弱的耳膜,如一把鋒利的刀子似的紮在他的心髒上,濺出一陣難以描繪的苦澀。
一直站在角落裡的沈瀛突然出現,一把拽住宋域的手腕,逼停了他沉重的腳步,一寸寸地審視他凝重的面容,擔心地問:“你還好吧?”
“還行,”宋域小幅度地搖搖頭,斜眼瞥過剛走出來的房間,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當年你的屍體我都親自去認過……隻是稍微有些恍惚,總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明明昨天我們還在一起執行任務。”
沈瀛眉心一蹙,雖然未曾親眼目睹當年宋域跋山涉水前往新寨山的場景,但從他的病情來看,大概可以窺探出其中的痛徹心扉。
他攥着宋域的手鬼使神差地緊了緊,下了幾分不敢松開的力道。
他沒有開口說出一個字,卻遠勝過千言萬語。
宋域似乎感受到了沈瀛的不安,反過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腕,碰觸到他清晰分明的骨頭,“我沒事……對了,楊欣然呢?”
宋域的手掌長期握槍,指腹與虎口出生薄繭,沈瀛任由他去摩挲自己的肌膚,“楊欣然的情緒不怎麼好,于局讓她回家好好休整幾天。”
宋域歎息一聲,“嗯,我昨天聽邱元航提起過,如果不是李小海換她出來,眼下躺在裡面的屍體就成她了。”
“救護車不可能在一開始就被人裝上了炸彈,隻能是在達到現場後的這段時間,兇手趁着沒有人注意,悄無聲息地安裝在車底,”沈瀛眉頭微蹙,“昨天參與行動的每個人都有作案嫌疑。”
“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宋域斜斜地向瓷磚上一靠,肩膀壓在冰冷的牆面,寒氣透過衣料鑽入他的身體,“昨天那個被殺死的綁架犯,你為什麼說他與新博易的陸踐行有關?”
“我認識他,他在新博易做門衛。”
宋域摸摸下巴,暗自琢磨着接下來的查案方向,“看來你說的沒有錯,這個新博易确實不簡單。”
沈瀛提醒道:“你先别去打草驚蛇,陸踐行恐怕已經在早報裡看見了這件事的報道,那裡面的事情我來負責就好。”
“你别瞎折騰自己,我說真的,”宋域垂眼瞟向沈瀛白皙的手腕,眉眼中冒出病态且無奈的光輝,“沈瀛,你是我的最擔心的存在。”
沈瀛看着宋域的目光,猜測他有可能正在想着用手铐把他禁锢在哪裡,防止自己的逃跑。
他緩緩抽出自己的手,貼上宋域的臉,溫聲細語地說:“宋域,我會沒事的。”
宋域像小貓一樣用臉蹭了蹭沈瀛的手,腦袋低下去,額頭枕在他的肩頭,貪婪地嗅着他身上沐浴露的氣息,語氣悶悶地說:“注意安全。”
沈瀛知道宋域的害怕,拍拍他的後背,“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