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原本準備等着宋域行動歸來後審問陸謙,但由于出了那件令人極度憤慨且扼腕歎息的事情,刑偵大隊亂成一鍋粥。
許飛在請示過宋域後,暫時放走了扣押在審訊室内數小時的陸謙,并且為了保證這個對案件至關重要的目擊證人的人身安全,他親自蹲守在陸謙家樓下整整一宿,眼睛都不敢眨,靠着後備箱足有夠有的紅牛來提精神,就怕這孩子他在眼皮子底下折了。
今天一大早,許飛又匆匆忙忙地帶着陸謙回到市局,還是扣押在老地方,等着宋域過去審問。
“宋隊,陸謙已經在審訊室裡了。”
“嗯,老邱現在分身乏術,你和我一起去。”
許飛應了一聲,跟在宋域身後,朝着審訊室的方向挪動腳步。
順着樓梯向下,在前往審訊室的途中,宋域的思緒還是亂,亂在李小海的死,亂在沈瀛的安全,亂在宋承照的安排,以至于走錯了審訊室都不知道。
他一推門,裡面的燈是熄滅的,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許飛連忙提醒,“宋隊,這個房間。”
宋域猝然回神,轉頭看着背後的許飛,隻見他一隻手指着身邊的一号審訊室,神情古怪。
他關上這扇被他打開的空門,折返回去,短促地笑一下,“我都沒注意。”
許飛目光複雜地盯着宋域,遲疑片刻,“宋隊,你還好吧?”
宋域漫不經心地回應他,“還好。”
他越平靜,許飛越不安,緊張地觀察宋域的一舉一動,生怕一向驕傲的他扛不住救援行動失敗與隊友犧牲的雙重打擊,心神在某一瞬間如大廈傾塌般的崩潰。
宋域在門前背過身,在許飛看不見的地方深呼吸一口氣,擡手擰動門把,推開一條狹窄的縫隙。
然而,就在他準備進入審訊室時,幾位重量級的大人物變戲法似的同時閃現,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這裡。
宋域腳步一頓,想了想又把門關上,匆匆刮一眼面前擠了三排的人,喊道:“王局。”
王震颔首,向他介紹身邊一身正氣的盧青峰,“嗯,這位是督導組的盧組長。”
宋域混迹職場數年,在紛亂的人情世故混得如魚得水,迅速做出反應,禮貌地向盧青峰伸出右手,“盧組長好!”
盧青峰揚起一個溫和的笑,回握宋域的手,“我知道你,你父親還沒有退休時,我曾經有幸和他共事過一段時間。”
“我聽老爺子說起過,他總是在我面前提您的正義凜然,今天算是見到真人了。”宋域遊刃有餘地将虛情假意包裝成了現實存在,這一套客客氣氣且實用性強的話術,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出岔子。
王震見兩人都收回了手,接着說:“盧組長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你一定要好好對待。”
“明白。”宋域乖巧地應下。
兩隊人馬各就各位,分别鑽進了不同的房間。
審訊室封閉的環境内,一個人的呼吸與心跳聲都能被聽得一清二楚,對于關在其中的大部分犯罪嫌疑人來說,就是一種深達靈魂的痛苦折磨。
陸謙也逃不掉,從踏入這裡的第一秒起,他就成了其中一份子。
宋域輕輕拉開椅子坐下,“呲啦”一聲,鐵器摩擦瓷磚的聲音在沉悶的環境裡獨占鳌頭,兩三秒後,失去了方才的輝煌。
陸謙的精神狀況依舊不好,宋域仍然在他的面孔上找不出第一眼時的意氣風發,不免感慨命運弄人。
但總歸是過去一天,他倒是比昨日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要好許多,至少他不再失心瘋似的喃喃自語。
宋域盯着對面的陸謙看,語調嚴肅地說:“陸謙,今天為什麼會把你帶來這裡,你心裡應該很清楚。”
陸謙低下頭,默不作聲。
宋域觑着眼,掃過身側的單向玻璃與頭頂的監控攝像頭,明明看不見一個人,卻哪裡都是人。
他收回目光,一邊将話題切入正軌,一邊拎起提前準備好的手機,“夏天的手機我們已經拿到,裡面的消息我們也都摸查得一清二楚,麻煩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會想到要把她約到同心長廊?”
陸謙循着宋域的示意,注視着懸在半空中的手機,發黃的手機外殼他非常熟悉,那正是夏天一直使用的手機。
頓時,他渾身一顫,臉色慘白如紙。
“或者是我換一種問法,是誰要求你将她誘騙去了同心長廊?”宋域不鹹不淡地換了一種說法,措辭更加犀利毒辣,字字誅着陸謙的心。
在聽到“誘騙”兩字後,陸謙身體抖動得更加明顯,眼眶頓時紅起一圈,可是他依舊沉默着,不願意開口說話。
許飛看不下去,厲聲提醒道:“陸謙,回答問題。”
宋域深知陸謙不是在故意裝聾作啞,而是一種追悔莫及的自責與無能為力的痛苦交織成網,如枷鎖般的禁锢住了他的一切語言行為,僅剩下情緒與肢體還能受他本身的操控。
宋域想了想,忽然問:“看過今早的新聞了嗎?”
陸謙怔住,不詳的預感瞬間湧上了他的心頭,神經繃成一根拉緊的弦,随意撥出一個動靜就能令它斷成兩半。
他在學習方面極度遲鈍,眼下卻能從隻言片語中窺探到後話。
夏天失蹤後,他破天荒地将近二十四個小時沒有碰過手機,雖然不間斷有人撥進來電話,但扒除詐騙人員與營業廳的推銷,就再無任何其餘的來電——
家人、朋友、老師……在他少得可憐的通話記錄裡幾乎找不到蹤迹。
他也不期待這些人可有可無的電話,隻是固執的等待着一個人平安無事的佳音。
隻可惜,他的期盼終究是成了一場空,月落日升了一輪,漫漫長夜像個怪物一般,奸詐狡猾地吞噬掉所有的聲音。
宋域清晰地看見陸謙的神色轉換,他的眼睛裡填塞着兩種相互排斥的情緒,卻在此時鬼使神差地握手言和,以至于迫切與逃避離奇地劃出一道楚河漢界,共同存在于這一方逼仄的地域。
他的眉尖一攏,斟酌很久,聲音緩慢且平緩地說:“昨日下午,載着夏天前往醫院的救護車在途中發生爆炸,車内的所有人員全部不幸遇難。”
“什麼?!”
陸謙驚呼一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宋域的臉,試圖從他沉重的表情裡尋找到一絲謊言的存在。
然而,他失敗了。
倏地,山呼海嘯般的苦楚趾高氣昂地挾持了陸謙孱弱的靈魂,身心一并在濁浪排空的壓迫下浮浮沉沉,窒息的浪潮一陣陣地拍倒他宛如蝼蟻的軀殼,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因為肺内缺氧而溺亡在其中。
陸謙的嘴唇不停打着哆嗦,可能是出于一個男子漢的顔面,他強烈的自尊心逼迫他忍住眼眶中沉甸甸的淚水。
宋域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安慰,也沒有責怪。
他清楚地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裡,陸謙會崩潰,會哭泣,再堅強的人也會落下眼淚,但這些隻能是陸謙一個人扛過來,沒有人能幫助他。
宋域非常有經驗,那些絕望的日日夜夜,他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