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夏将毛巾用水打濕,擰了擰放回他的額頭,卻聽見他悶哼了一聲,嚅嗫道:
“…………草冠……”
英夏從他的細微聲音中分辨了出來,那應該是他在虛圈同他說起過的,在真央時最好的朋友。
知道他們最後的故事慘烈,是冬獅郎一直以來的心結。英夏手一頓,本欲直接離開,卻在聽到他的呢喃後停下了腳步。
他和她一樣,一些忘不掉的痛苦記憶總是在深夜裡入夢。他能解開自己的心結,唯獨卻開解不了他自己。
想到這裡,英夏坐回了他床邊,猶豫片刻後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沒事的。”
夢裡的人好像真的聽見了她的聲音,冬獅郎緊蹙的眉頭在英夏的安撫後竟有些緩和,但也沒有蘇醒。
她不像冬獅郎那樣,能夠說出一席話來真正開解到他,眼下似乎唯一能報答的就隻是坐在這裡而已——不過也許她這麼做也不能安慰到夢境裡的冬獅郎,但英夏堅持輕輕地拍着他,傳達一些安撫的情緒。
日番谷三席平日裡處事嚴肅認真,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但在睡夢裡卻難得顯露出了小孩子的一面呢。
英夏看着冬獅郎的睡顔,默默想到。
此時他估計是有些嫌熱,半個身子都撂在了厚厚的棉被之外。怕他着涼,英夏将被子掖了掖,拉着冬獅郎的手就往被子裡塞。
可下一秒,他的手卻把自己的手給握住了。
英夏全身一僵,好像有電流竄過。冬獅郎手心傳來的熱度像是把她灼燒了一樣,讓她瞬間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她做賊心虛般猛地轉過頭看他,見他仍是沒有要醒來的迹象,隻是眉頭舒展了一些,不似那般痛苦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但随即又被自己的表現給吓到。
等一下,她為什麼要心虛啊,明明是他先抓上自己的手的不是嗎!
而且人沒有醒來為什麼要松一口氣啊!!!!
不過還好是在隊舍裡,幸好沒人看到。
……再等等,為什麼要擔心被人抓包啊!就算是有人看到她也是行得正坐得端,問心無愧的好嗎!!!
星見英夏你剛剛在想什麼啊!!!!
英夏的腦子裡天人交戰,過了許久才冷靜了下來。
看了看被他握着的手,她有些犯難。
日番谷三席……看着年紀小,但……再怎麼說他好歹也是個男的。眼下這個場景若是被人撞見,多少會有些百口莫辯,可……
可他握着自己的手,好像真的感覺不再做噩夢了。
英夏捂着自己的臉,未敢動分毫。
唉……誰叫日番谷三席是因為她才發燒的呢,身上還有這麼多的傷口……
就當是贖罪吧……
英夏看着冬獅郎熟睡中的臉,雖然還有些稚氣未脫,但他的五官很是英氣,也許一路受苦長大的人就是這樣,如果自己能稍微驅散一些,他那皚皚冰原之下的悲痛夢境,應該也是功德一件吧。
……
英夏慢慢地将那隻被冬獅郎覆蓋的手轉了轉,帶着些遲疑和緊張,微微地用力,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像握手一樣,将他的手拉住,還點了點頭,給了自己一個肯定。
嗯!這樣友好的相握姿勢,完全就是戰友情了!
明月映着星河,屋外風起,将霜雪吹落。下半夜下起了雪,英夏就這樣握着冬獅郎的手,趴在了他床前沉沉睡去。
他們的雙手盈盈相握,就好像是互相給了彼此撐持的力量,讓兩人的舊日沉疴都得以消弭,一同散進了這簌簌長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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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冬獅郎像往常一樣醒得很早。
睡了整整一天,他感覺病已經幾乎好了,想要伸個懶腰時,卻發現掌心裡熱熱的,腿上好像也有些莫名的重量,他視線一轉,随即便看到了趴在他床邊那個正在酣睡的腦袋。
那個說夜裡會再來給他換毛巾的,他的好同事星見英夏,正趴在他的腿上,面朝着他,睡得很是香甜的樣子。陽光從窗子上透過來,照得她的臉龐白淨透亮,就連睫毛都在閃着光。
冬獅郎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下意識地想着英夏這樣趴在他的床邊,一副陪床的姿态,好像顯得他病入膏肓了的樣子,随即才想到……
???????
等等…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不、應該說,她為什麼還會在這裡啊??
冬獅郎一驚,随即意識到他正像個臭流氓一樣拉着星見四席的手,心髒突然砰砰地快速跳了起來,愣神了片刻才趕忙将她的手放開。
這個動靜吵醒了英夏,她撓了撓腦袋,有些困倦地擡起了頭,迎上了冬獅郎震驚的目光。
她也僵住了。
“你醒了,日番谷三席……”英夏強撐着尴尬,裝作不在意地搓了搓眼睛,打了個哈欠,硬着頭皮問道,“你好點了麼?”
見英夏一副沒什麼的樣子,冬獅郎覺得自己也不能如此不争氣,他咽了咽口水,也慢慢平複了自己的心跳,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正常。
“我好多了……你,你昨晚……”
他有些磕磕巴巴地開口,英夏見他如此尴尬,也不好再多說他些什麼,隻淡淡道:“啊,不好意思,可能我太困了,怎麼直接就睡這了……”
她隻字未提被他抓手的事,不慌不亂地說了個不太經得起推敲的緣由,冬獅郎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開脫,既然她的演技過硬,他便也承了這份情,愣愣地回了句:“沒、沒事。”
昨夜一日好眠,他好像睡了個很安定的覺,醒來不記得夢中的分毫,不知在這其中是不是有英夏的一份功勞。
看英夏因為趴了一夜筋骨不是很松快的樣子在拉伸着,冬獅郎心情複雜地看着她,良久後,他突然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勇氣,叫了她一聲:“英夏。”
“?”
英夏正在拉伸的身體停在了原地,剛打完哈欠後嘴巴也忘了閉上,就這樣張大着嘴有些詫異地盯着冬獅郎。
冬獅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雖是蹙着眉,但很鄭重地對她說:
“抱歉……還有,謝謝。”
英夏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明兩天前還别扭地叫不出她的名字,卻因為這樣悉心的陪護而突然拉近了距離。她突然覺得,這樣的日番谷三席挺可愛的。
英夏的眉眼彎彎笑着,先他一步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就要往外走。
“那我們一起去吃早飯吧。”
“冬獅郎。”
那日清晨,風雪未停,庭院裡霧霭沉沉,但兩人的卻好像已被煦風拂過。
即使已經共事過了一段時間,但他們彼此都知道,日番谷冬獅郎和星見英夏,這兩個人,在這一晚後,才算是有了真正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