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祭天求福,為大吉之日。
弘德帝親率朝臣與皇室宗親自北晖門而出,前往京郊設壇祈福。
天才剛亮,闊二百餘步的禦街上,就已見殿前司數千兵衛沿途開道,嚴禁行人往來。至巳時,皇宮傳出鐘鼓鳴響三聲,由武将護持,十二雲騎拱衛的帝王鹵薄,終于緩緩而來。車乘相銜,旌旗招展,鼓樂聲幾乎傳遍了整座皇城。
銮駕之後就是皇太女的金辂,飾金的車架四馬同驅,深青華蓋,朱紅梁脊,前後簇擁着東宮屬官、翊衛與執幡執扇的十多名内侍。
顧妙冉一大早就在隔了兩條街的豐樂酒樓裡等着,她特意讓掌櫃留出了三樓朝北的雅間,倚着窗口,就能望見長長的儀仗與飄動的幡旗。
因為顧玉山那一番話,顧妙冉望向儲君車乘的視線就沒挪開過。雖瞧不見車内的人,卻不妨她想起聖壽節入宮時,瞥見的立于禦座下的纖細身影。
皇太女李允慈,是大梁皇後唯一的親生女。顧妙冉一門心思鑽營入宮,自然也打聽過不少與其有關的消息。據傳,李允慈出生前,佟皇後曾三次夢見鳳引九雛,白鹿出洞。誕生那日,更有天降祥瑞,金雲聚于皇宮三日才散。
顧妙冉比李允慈晚出生兩年,沒有親眼目睹,不知所謂祥瑞是真是假。不過大梁百姓倒是堅信不疑,認為是上蒼庇佑大梁,特意讓帝星降世,賜福于萬千百姓。所以,李允慈在民間的威望絲毫不亞于弘德帝。
李允慈六歲時,被弘德帝冊立為儲君,遷入東宮。也是同年,弘德帝不再允許除儲君之外的皇子皇女插手朝政。因此,已經入朝參政的幾位王爺公主全部被迫賦閑了。
在顧妙冉看來,這位皇太女的地位十分穩固。在外有百姓愛戴,在内得群臣贊譽,又有仁厚慧敏之名。往後,必然是一位留名青史的好皇帝。
隻可惜,如今卻被她和她爹盯上了。
她進宮一事若是謀成,皇太女身邊就多了一位“妖妃預備役”,無異于白紙沾墨,明珠生瑕呀。
顧妙冉為數不多的良心隐隐冒頭,一瞥系統,又被高飄的積分欠款壓了回去。
太女殿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就當我是您坦蕩人生路上的一塊小絆腳石,大步邁過去就好。
“小絆腳石”還不知道,她那過度寵溺女兒的尚書爹,作為一塊更大的絆腳石,已經開始算計皇太女了。
京郊祭天的天壇有九九八十一階玉階,玉階之上為祈天殿。皇帝入殿對神牌及其先祖配位上香獻禮後,便輪到了儲君上前叩拜。
案邊等候的小道士取了三柱香,以香燭點燃後,畢恭畢敬地遞到了李願的手裡。
李願舉着香,在蒲團上跪下,俯身剛要叩拜時,香忽然滅了。
當着諸神與列位先祖,和殿外文武百官的面,三柱線香無風而滅,一點火星子都瞧不見。
遞香的小道士當即愣住了,被李願平靜的目光掃了一眼後,才頂着一頭冷汗,拿回了滅掉的香。他回到案前,抖着手取了新香,這一次他格外仔細地将香燃透了,香頭都燒着小簇的火苗後,才回身交給李願。
然而,燒得正旺的香,到了李願手裡,又一次熄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願和小道士的身上,而後者直接承受不住跪了下去,額頭抵着地磚,不敢起身。
李願的眸色微沉,神情卻還是溫和的。她親手将小道士扶起,安撫道:“無事,再去換香吧。”
小道士磕頭告罪後,又戰戰兢兢地取了香,第三次遞到了李願的手上。他凝神屏息,心裡默念着三清道祖保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線香。可不幸的是,這回的香不僅滅了,甚至還有一支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祭天的香連滅三次,祈天殿内一片寂靜,殿外則響起了噪雜喧嚣的議論聲。負責祭天事務祈天殿掌祀及禮部官員跪倒一片,連弘德帝都冷了臉色,雷霆君威壓得衆人不敢喘息。
眼看這番變故,就要誤了祭天的時辰,大梁的國師玉源道長及時站出來解了圍。他一邊燃香,一邊故作高深地解釋道:“三香抵三災,災厄既過,太女殿下心性更明矣。”
語罷,将他點燃的三柱香呈送至李願面前,李願執香叩拜,終于沒再發生香滅或折斷的意外了。最後,又由玉源道長将香插入了銅鼎中,完成了儲君進禮的步驟。
上完香後,李願退回列伍前,垂下的眼睫遮去了眼底的情緒,聽着漸起的奏樂獻舞之聲,若有所思。
香滅自然是兇兆,要麼是神佛不受,要麼便是她的心不誠。在有心人的眼裡,不論是哪個緣由,都是她不容辯解的罪責,值得大做文章。
可她卻不記得前世有這一遭。前塵記憶雖已逐漸模糊,可祭天三次香滅,并非尋常小事,她理應有些印象的。
她擡頭打量起握着拂塵,一副世外高人狀的玉源道長。心裡沒有對他出言相助的感激,而是思忖着,此人與今日之事有無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