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八字命數,不信者就算神仙親臨為其蔔算,也不會信;而笃信者,則往往恨不得将周身所有湊巧之事,都往八字玄學上套。
佟皇後正是後者。
她生育李願時,靠着一場天降祥瑞,給她們母女二人鋪就了一條康莊大道。讓李願還在襁褓時,就已經有了滿天下的美名。而在當時,這位玉源道長就出了不少助力。
因而,自認為玉源道長是自己人的佟皇後,對其掐算的結果更是深信不疑。隻是讓她為難的是,有所謂“屬陰屬木”的命格且還與李願年歲相近的,實在是太少見了。
連她這不通占蔔的人都知道,男子八字屬陰多為體弱多病,難活長久,何況又沾了木字,能活過總角之年的寥寥無幾。
今日桃頤宮苑的宴會,不敢說聚集了全京城适齡的少年,起碼也來了大半。而這麼多人裡,愣是沒找出一位有能對上的八字。
玉源見佟皇後要來了一本記着來客八字的厚冊子,而後越翻越是緊蹙的眉心後,淡淡笑道:“娘娘莫急,正因這般的八字難找,此人才會是太女殿下的良配。依微臣看,不如換個名目将這行八字張榜,讓相合之人主動尋來,如此也能省力許多。”
佟皇後當然應允,但心底卻有幾分沒說出口的顧慮。
等玉源告退後,佟皇後才與趙嬷嬷計較道:“八字相合并非情投意合,萬一湊成了一對怨偶,本宮豈不是害了願兒?”
趙嬷嬷不解其意,隻以為佟皇後是單純地擔心皇太女會不喜,于是勸道:“皇後娘娘,奴婢說句不敬的話,如今的三宮六院,也不是陛下全憑喜歡才納的。”
她提醒着,“咱們是為了給太女殿下沖喜,隻要将合适的人找到,給個位份讓他老老實實待着,用他的八字旺咱們殿下就好,其餘何必多想呢。”
佟皇後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可在今日目睹了李常勖引出的鬧劇後,她又忽地意識到,不怕有些人外表華美,内腹空如草莽。怕隻怕是包藏禍心的奸人,進了東宮後不知會生出多少陰私算計。
就如那平宣侯之子,表面上一派斯文,背地裡卻心思歹毒下流。要是找到的八字屬陰木之人也是這種品行,她的願兒怕不是哪天就遭了枕邊人的暗算?
願兒年前才大病初愈,未曾休養好,就開始為繁重的朝政操勞。後院的人不求能為她解憂,起碼也得安分守己,乖巧無害,不會平白給她添亂才是。
可是,若隻憑一行八字,家世相貌、才學德行如何都沒有定論,更何況是皮骨下的人心好壞呢?
佟皇後兀自糾結了許久,直到更衣躺在榻上了,還依然為此事雜念紛紛。
而東宮的李願,在收到一則宮外遞進來的消息後也是徹夜未眠。
四更天,已經去到賢妃宮裡做事的春桡,再次換上了一身小太監的打扮,領着一位個子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宮女”,悄無聲息地進了東宮。
東宮的書房裡,五六盞銅雀燈台頂着燃燒過半的蠟燭,照着一屋的靜谧與書案後臉色明顯不佳的皇太女。
李願隻在寝衣外罩了件豆綠色的鬥篷,看得出在被驚擾前,已然是準備安寝了。她在書房裡等了小半個時辰,對着桌上寫了幾行小字的密信,不知翻來覆去看了多少遍。
等春桡終于帶着人進屋後,不等她們行禮,李願的目光就落在了稍後半步的宮女身上。
“佟槿,此信所書,是真是假?”佟槿,也就是當下掌管着佟家養出的暗衛,又被李願遣去西涼的暗衛首領。
李願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才從西涼趕回京城,尚來不及歇一口氣就被急召入宮的佟槿,帶着一身風塵仆仆,雙膝砰一聲砸在了地上,回話道:“回主子,密信是屬下親手蓋印,絕無半字虛假。”
春桡下意識瞥了一眼字句铿锵的佟槿,而後,識趣地去了書房外守門。
佟槿也在身後的門扇合上後,開始仔仔細細地将事情說來。
“屬下在涼州見到崔将軍時,他已經知道了崔家的事。當時崔将軍雖因多日憂心忡忡而憔悴,卻也還算精神。”
“但在他收到安成公主的家書,得知崔汾平安無事,還明降暗升地進了吏部後,就莫名地在一夜之間白了頭。”佟槿說道這裡,神情浮現些許對這位老将的惋惜。
“那時,屬下照您的吩咐,剛接觸了西涼軍的幾個副将,還來不及做什麼,崔将軍就突然死在了自己的軍帳裡。因帳内留有羌人特用的彎刀,西涼軍便認為是有羌人刺客混入,整座涼州城都戒嚴了。”涼州就差被搜查兇手的西涼軍翻個底朝天了,偷偷潛入的佟槿等人,為了不暴露身份,隻好暫離了涼州,回京複命。
案後的李願,聽了佟槿的一席話,眉心緊凝。
此世關于崔汾一事的走向,與她上一世所知的别無二緻。可上一世,崔化弼的死期明明是在一年後,是在被弘德帝定罪為叛國通敵後,含冤而亡。為何如今卻提前了,且變成了被刺客所殺?
她看着信紙上“崔侯遇刺”四字,試圖在自己逐漸模糊的前塵記憶裡,找出造成如此差異的原因。
邊想又邊對佟槿問道:“你可曾見到崔化弼的遺體?”
佟槿慚愧地搖了搖頭,“軍營看管嚴密,屬下無能,沒能再找到機會進去。不過,有一位王副将在酒後說漏了嘴,似乎是那把彎刀的來曆可疑,他懷疑崔将軍可能不是死于羌人之手。”
崔化弼在西涼軍裡的威望,高到令坐擁天下的弘德帝都坐立不安。什麼樣的刺客,能帶着兇器進入西涼軍的駐地,在不驚動任何兵卒的情況下,殺了刀法了得的勇武侯,最後還順利脫身?
除非……
是崔化弼自己想死。
李願忽然想起了此世确實有一點不同——她曾在病中見過安成公主一面。那時她整日思緒恍惚,不覺間對她那位前來求情的姑姑存了幾分兔死狐悲之感,便透露了弘德帝的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