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梨花木箱隻搭着鎖扣,并未上鎖。
有些沉的分量讓搬動箱子的兩個小厮喘了好幾口粗氣。他們怕颠壞了裡頭的東西,将其搬至庫房後,才敢讓其他人搭手。
明明動作已輕得不能再輕了,放下時,木箱卻還是發出幾聲沉悶的撞擊。幾人一聽,心立馬提了起來。偏又不敢打開瞧,正商量着,一人彎下了腰把耳朵貼到木箱上,而後,突然抖着嘴唇說道:“裡頭好像是活物啊……”他聽見箱子裡響着有節奏的“叩叩”聲,就像是用指節敲門的聲音。
“走,出去,到門外守着。”聞言,立即有人反應了過來,帶着幾人退到院外,還叮囑大夥不要多嘴,隻當什麼都不知道。
皇太女在齊王婚宴上送來的賀禮是個活的,甚至可能是活人。這若是傳了出去,他們這些個碰過箱子的一個都跑不了。
李常勖帶着一身酒氣從前院過來,獨自一人進了庫房。沒多久,又推門出來,帶着肅厲的目光緩緩掃過院外值守的下人們,冷聲問道:“沒人開過箱子吧?”
衆人連忙應道:“沒有。小的們将木箱擡進庫房便出來了。”
李常勖點了點頭,轉身回屋前,又吩咐将廳堂上擡箱子的兩個太監找來。
下人不敢多問,匆匆去傳喚。
而李常勖回到門窗緊閉的房内,盯着木箱内被堵着嘴、手腳受縛的男子,一言不發。
良久的靜窒後,他拽起男子的頭發,使其擡起頭,将其糊滿涕淚的蒼白面孔暴露在不算昏暗的光線下,仔細打量,确認的确是他從未見過的人。
李允慈在這個時候送來一個生人,還說是給他們夫妻的賀禮,那此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就算不是那擊登聞鼓之人,也絕對與此事脫不了幹系。
隻是他想不出李允慈的目的。
是為了嘲笑、譏諷他?
頂着被弘德帝與三司衙門發現的風險,将一個在禦前露過臉、頗受矚目的人暗度陳倉地送到他的府裡,僅僅是為了看笑話?
他覺得,李允慈應當還沒有瘋到這般不知輕重的地步。
那麼,是為了讓他與方家分道揚镳?
可從登聞鼓被響起那一刻起,他與方家就已有了芥蒂,李允慈又何須多此一舉?
李常勖思來想去,沒有得到定論,但盯着箱内男子的眼神倒是愈發狠戾。
他不會去體諒此人擊鼓有何冤屈隐情,他隻知道,是他害得他這堂堂王爺幾乎淪為笑柄。
而伏遠青怎麼也想不到,他膽戰心驚地告了禦狀後,以為安安分分地等着刑部或禦史來審問就是。結果他剛被帶出宮殿,就被押到刑凳上挨了二十大闆。
帶着破風聲打下的闆子,才幾下就讓他痛昏了。而等他再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被捆着手腳塞進了一口箱子裡。還有個太監打扮的人逆着光,高高在上地觑着他,要求他老實點。随後就堵了他的嘴,把箱子關上了。
他在裡頭,伸手不見五指,腰以下又疼得沒知覺了。不知被送到了哪裡,掙紮逃脫不得,便認定自己大限已至,對擊鼓一事簡直追悔莫及。
直接被江水溺死,可比受這些罪後再死痛快多了。
此刻,他膽顫心驚地看着面前一身新郎官服飾的男子,伏遠青“嗚嗚”地哀叫出聲。在今日成親,又有能耐把他從皇宮裡綁走的,除了齊王不作他想。
李常勖冷笑了兩聲,并不理會,隻道:“我問你答,是就點頭,不是便搖頭。不要有半點欺瞞,要知道你的性命可在我手上。”說完,手一松,将人丢回箱子裡。
擠壓到杖傷的痛楚讓伏遠青翻起白眼,差點又厥過去。不想再受折磨的他,自然連連點頭答應配合。
“是你敲的登聞鼓?可是受了何人指使?”
伏遠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明是他自己想出的這個馊主意。
“哼。你可知古往今來擊鼓鳴冤、上告禦狀之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民告官如同子殺父,何況還是越級上告。即使告赢了,也要受笞、徙之刑。若告狀不實,三代親族都要掉了腦袋。
也不知這書生是不是假仁假義的書念多了,真以為君父是父,皇權的威嚴竟可亵渎,不要命地把朝廷命官告到禦前。這豈不是指着弘德帝的鼻子,罵他是個昏君,辨不清臣子的忠奸?
伏遠青并不知曉其中的利害。此時聽了,更是滿臉淚混着塵土唰唰往下流。
“早不告晚不告,偏選在本王成親這日,你可真是自找死路。”李常勖這話一出,伏遠青登時更确定了他的身份。若是剛剛還存有幾分僥幸,此刻就隻剩下絕望了。
就在這時,門外被輕叩了兩聲,是小厮帶着李常勖要見的兩個太監來了。
李常勖将箱子一合,一腳踩在箱面上,把人叫了進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們殿下可有留話?”
兩個太監搖頭,“不曾。”
李常勖看向腳下的梨花木箱,“這意思,是任本王處置?”
太監道:“送王爺的賀禮,當然是由王爺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