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暑氣來得早,雖說才剛到六月,但日間的陽光已然有些灼人了。
弘德帝晚間到鳳儀宮用膳時,便提到了去行宮避暑一事。
他将才到膝蓋高的皇孫抱至腿上,勺過一勺酪漿,作勢要喂。可年紀尚小,又被齊王府養得怯弱怕生的皇孫,隻多看了幾眼弘德帝威嚴的眉目,便被吓哭了。
看着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孩童,弘德帝擺了擺手,皺着眉讓奶嬷嬷将其抱了下去。
“不似常勖剛強,與朕也不親近。”帝王淡淡地評價着,卻看不出有半點失望或沮喪之意,與随手逗弄貓狗無異。
佟皇後垂下眼,隻當沒看見這一幕,将話引回避暑行宮一事,“允慈的婚事将近,陛下在此時離宮怕是不妥吧?”
弘德帝卻笑道:“放心,朕還能委屈了允慈?此行隻十五日,未到大婚之際朕便回宮了。趁此機會,也讓朕瞧瞧允慈可有監國之能。”
這話一說,佟皇後自然不好再勸,便問道:“陛下此行可是要淑妃相随?”她要留在宮裡準備李願的婚事,不好離宮。而其他後妃中,抛開最得寵的賢妃不提,便是淑妃較得聖心了。
哪料弘德帝才因瑞河公主的事發過脾氣,當然也遷怒到了淑妃這個做母妃的身上,想都不想就道:“還是賢妃吧。”
佟皇後笑臉微僵,“也好,賢妃心細,有她陪伴陛下左右,臣妾便可放心了。”
用完膳後,帝王的儀駕離開了鳳儀宮。佟皇後送了兩步便回了後殿,過了一會兒,宮女來禀,道聖駕是往賢妃的宮裡去了。
佟皇後不意外,也不再有年輕時的妒恨。
對她這位皇後而言,皇太女、鳳印金冊甚至她的娘家,都比帝王的恩寵重要。隻是,在這後宮裡,弘德帝可以寵愛很多女人,卻不能隻寵愛一個女人。
眼見後宮妃嫔漸漸都上了年歲,賢妃卻依然盛寵不衰,連帶着她生育的六皇女還處心積慮地住在宮裡,佟皇後便愈加忌憚上了。
賢妃再貌美,難道能敵過歲月摧殘?避暑行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年輕水嫩的女子。
思忖過後,佟皇後叫來身旁的大宮女低語了幾句,還特意叮囑她選人時不拘是何出身、品性,唯獨重要的是容貌好。
宮女也不多問,當即就去挑人了。
在顧妙冉最後一份罰抄的禮書送入宮的當天,帝王帶領着幾位親信大臣、後宮嫔妃、十二雲騎與殿前司數千人馬,前往距京百裡的清泰行宮避暑,留皇太女與左右二相監國。
李願在城樓上目送浩浩蕩蕩的隊伍遠去,身邊站着右相周湘。
“國師也在列伍之中。”周湘望着遠處,輕聲道:“皇上這般崇信道術,于大梁而言,弊大于利啊。”
李願笑了下。旁人不知,她卻是清楚的。不該說是玉源也在此去一行之中,而是,若非玉源刻意煽動,弘德帝根本不會在六月離京。
能讓聖駕出京,那玉源想來是真把那位一百餘歲的老道士請出山了。
李願雖經曆生死,重活了一回,可她并不推崇神仙鬼怪與長壽長生之說。
不論玉源與那老道士有何本事,在她眼中,也不過以蠱惑帝王來謀取私權的小人。隻是,現今帝王生了貪念,沒了玉源,也還是會有下一個國師。所以李願再不喜,也沒多作理會。
“帝王并非聖賢,所以才需老師這樣的朝臣時常諷谏。”李願語氣和緩,“不過,如今還不是時候。”
周湘歎息,看向李願時目光又驟然柔和,“殿下與以往相比,沉穩了許多。”
李願笑了笑,與周湘前後走過刻印着層層疊疊刀槍痕迹的城垛。
當手掌搭在灰暗色的石面上時,腕間的碧玺手串滑落而下,貼在了她的手背上。
“老師。”李願眯起眼眸,難得吐露心思,“孤欲遣齊王往涼州守疆。”
周湘一驚,看向身後與左右,這才發現一幹侍從與翊衛早早便停在了十步開外。
她頗不贊同地勸阻道,“殿下,皇上曾有明旨,除儲君之外,其餘皇嗣不得幹政啊……”齊王要是掌了兵,不僅是違抗了聖旨,更壞了皇太女“獨一份”的規矩。
李願卻不甚在意,她道:“父皇這一去就是半月,待聖駕回京,齊王已到涼州了。”涼州形勢緊要,大可先斬後奏。若李常勖有幾分能耐,能在被聖旨召回前立下戰功,自然也就萬事大吉了。
何況,弘德帝久久未定下涼州領将,未必沒有起用齊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