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門鈴響了。晨曉跑去開門。
外面陽光真盛。晨曉不由眯起眼,隻見太陽影子一霎,閃出一個人來,身形很高。
是紀傑。
他提着籃水果立在門口,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很新的樣子,像是一條新擠出的冷白的牙膏。
她的目光像一條素織錦落在他身上。
“抱歉,”紀傑垂眸,“我才想起今天說要一起來看奶奶的。”
晨曉也不說話,心裡實在有些生氣。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甚至有幾次他忘記和晨曉約了午飯,晨曉在餐廳等他,結果他跑去外地了,她一個人特别尴尬地吃着兩碗飯。
紀傑見她不說話,馬上過來挽住她的手,笑得很好看,“我給你打電話怎麼關機了?我找了你好久。”
晨曉見他臉上果然覆着層薄汗,神采也微微濕潤。片刻地怔忡。
門又吱嘎一響,奶奶走了出來,見他們隻是面對面,也不說話。熱情地招呼紀傑進屋,然後去廚房煮雞湯銀絲面。
“坐吧。”晨曉坐在紀傑對面的沙發上。兩人間相隔着茶幾,在陽光裡耀耀的。紀傑很想坐到晨曉身邊,但是奶奶很快出來了。
那頓飯自然吃得不是滋味。奶奶問紀傑家裡的事,問學校的事,紀傑都馬上停了筷子,笑眯眯地回答很好,又問起奶奶的身體,一面給晨曉夾菜,非常溫柔地看着她的吃相。
晨曉一下子想起高中時她和紀傑坐在學校的食堂裡,她不吃肥肉,不吃雞皮,也不吃蔥姜蒜沫。紀傑每次吃飯,都小心翼翼地把她不吃的挑出來。也是這樣溫柔地看着她的吃相。等她吃完了,就自覺地收拾餐盤,拿到水池下沖洗,冬天的時候水很冰,他的手浸在冷水裡,兩隻手通紅通紅的。
吃過飯,紀傑便自覺地把碗收拾起來,端去廚房洗。奶奶說放下,她來。紀傑還是堅持他洗,奶奶輕輕推了推晨曉,然後就去卧室裡休息了。
晨曉走進廚房,在一邊不作聲地刷碗。紀傑偏過頭看了看她,很細心地幫她把頭發撩到耳朵後面,“别洗了,我來吧。”
晨曉還是不說話。紀傑把碗從她手裡抽走,一把擁進懷裡,晨曉還在賭氣,把洗潔精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紀傑隻是笑,臉狎昵地挨擦她耳鬓的線條。她馬上笑了。
“别生氣了。”紀傑低着嗓子說,“我今天真忘了。”
“你哪裡是今天,你這周都忘了三次了。”晨曉說。
紀傑一怔,因為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也不知道最近怎麼回事,别的事情倒是清清楚楚,一到了晨曉這裡,一天下來做了什麼,約好的什麼時候,竟然全都沒印象了,有時候說好了給晨曉發短信的,一轉頭就不記得了。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健忘症。
而晨曉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的感覺。自從進了唯德,她感覺自己像被一個橡皮擦擦淡一樣,整個透明了起來。起先是班級的同學從叫錯她的名字,接着是課堂上點道的老師,今天就連岸岸也把晨曉叫成曉晨了。前幾天走在路上,那個熟悉的快遞員一遞一聲在後面喊滕曉晨你的快遞。什麼時候開始的?晨曉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亂了。
想到這裡她有點害怕,手緊緊抱住了紀傑。
“怎麼了?”紀傑喃喃問。
“沒事。”晨曉仰起臉,“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紀傑一聽又笑了,笑起來特别無害,眼睛像一池揉碎的星子,可以溺死人,“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啊。”
他至今記得第一次見到晨曉,是他六歲的時候。而且記憶特别深,因為她就是印象裡一個小女孩應該有的樣子,她穿着一件嫩黃的小洋裝,看起來特别甜美,每每想起,都會勾起他之于蜂蜜奶油舒芙蕾的想象——後來他的腦海裡再也沒有任何關于食物的想象,之于食物的印象也越來越淡薄了。
記得那時紀家很不景氣,債台高築到一夜間就要上街送外賣的程度,為了彌補虧空,隻能求助甚至依附滕家。但小孩子哪裡懂那些,他們從小在一起玩,晨曉打從記憶裡也一直有紀傑這個人。他從初中時就喜歡晨曉了,隻是那時候都不太懂,隻是模模糊糊地愛戀着。她第一次來生理期的時候,他還紅着臉去給她買紅糖水跟衛生棉,送去她教室的時候,整個班級都在起哄。返回班級的路上,他很開心,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男人的事。後來高中第一次牽手,兩人都純情得不得了,激動得一個晚上睡不着覺。
“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啊。”紀傑又說了一次。然後俯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