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沈傑英仿佛沒聽清。
“我說,走了。”智穎提起聲音又說一次。
沈傑英從靠枕上滑了下來。
智穎笑了:“不知道為什麼,你好像一個狼外婆。”
他一下把被子踢了個精光,轉過一邊,繼續病病哼哼起來。
這下是真的病了。
智穎忍住沒笑,将被子抱在床上,徑自去倒水端藥。
她再進來的時候,手上還多了一個本子,本子上别着一枝鋼筆。
“你怎麼還沒走?”沈傑英不耐煩道。
“我走了誰來照顧你?”智穎回,“姨媽嗎?至少我不會給你的杯子裡投毒,還記得你小時候她就在你的杯子裡放安眠藥,你沒吃成一個癡呆真是奇迹啊。”
“那是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一股腦坐起來道,“不然你以為他親愛的乖兒子為什麼那麼乖?别人說什麼都隻是點頭?她自己可是一點也不覺得呢。”
他注意到了智穎手中的筆記本,不由打了個寒顫,“你放過我吧大姐,要審訊能不能等到下一次?下一回早餐例會的時候?”
智穎翻開了筆記本,對照起日期來,“你上次的露營反饋還沒回複我呢。”
沈傑英氣哼哼的,“你自己感覺不出來啊。”
他拈起一粒藥丸,梗着脖子,一粒一粒往嗓子眼裡塞。
“别郁悶了。”智穎寬慰道。
“我哪裡郁悶了,我好得很呢。”
智穎幸災樂禍道:“誰叫你後面都擅自行動的。搞砸了吧。”
這小夥哪裡肯認,一口一個自己好極了。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一個都不聽。”
“好消息是,晨曉在得知你生病的第一時間就買了藥趕來了,不是出于她是你助理的身份。”
“壞消息是她走了呗。”沈傑英擺擺手,“行了行了,我早就知道了。無聊。”
“不,壞消息是她是跟紀傑一起來的。我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紀傑出于一點施舍的憐憫,畢竟他人不錯。”
沈傑英别過臉去,悶聲不響。
空氣都稀薄了。
智穎強憋住笑,成功搞砸心态後,開始了回複記錄。
“那天你和晨曉之間發生了什麼?”
“沒發生什麼啊。”沈傑英甕聲甕氣地回。
智穎也不強求,跳過這一項,“你們那天吵架了?”
沈傑英不耐煩又有點可笑地回:“是的。她對于我帶陳佳怡來很不滿。”
智穎在筆記本上記下:【對于紀傑也來參加很不滿。】
“那吵架是因為什麼?”
“因為她頭大。”
【因此攻擊晨曉大頭從而引發的無聊争吵。】
“之後呢?”
“玩遊戲啊,真心話大冒險什麼的。”
“期間她對于你的反應怎樣?”
沈傑英搔了騷下巴颏,端起了自己,“有些故作驕矜吧。”
“哪種驕矜?“
“就是女人的那種故作驕矜,我還以為篝火裡她對我心動了呢。”
智穎的耳朵一下子側了起來,聚精會神地寫:【對于晨曉有些心動,故作大男子的豪放姿态。】
沈傑英的脖子一下子抻成了長頸鹿,“你怎麼回事?能不能按照我說的寫?你寫小說呢?”
智穎無謂地搖搖頭,“看樣子我的分析不錯。”無視了他,“下一個問題,之後你們做了什麼?”
沈傑英倒回靠枕上,“我想想,喝酒了。喝的什麼?我記得是路易十三,沒錯,是路易十三。”
“你不是不喜歡喝那款嗎?”
“我輸了嘛。”
【逞能地喝了路易十三。】
沈傑英繼續追溯:“之後啊,我醉了啊。晨曉?鬼知道她,她應該醉了吧,不,也許她沒醉。”
【晨曉醉了他沒醉。】
“喂!”沈傑英疾言厲色起來,“你怎麼回事?能不能行了!”
智穎不徐不緩地說,“你說你的,我記錄我認為真實的。”
“到底誰不按常規出牌——”
“難道你非要我說出男人七分醉,演到你流淚那種話嗎?我親愛的表哥?如果你真的醉了,你不會記得這麼清楚。”智穎提起聲音,威嚴地說。
沈傑英癟癟嘴,竟然一句不吭了。
“醉酒後你們有過互動嗎?”
沈傑英又恢複了他那一貫的自大神氣,“她炯炯地注視我。”
【火光裡,他炯炯地注視她。】
智穎翻過一頁,單刀直入地問:“你們接吻了?”
沈傑英臉孔一震,眼神有些虛溜溜的,索性挺直了往枕頭裡一倒,“啊,我頭好疼。我記不清了,也許有吧,大概她生氣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後悔了,我是說,她始亂終棄——因為她遭到了我的抵制跟嫌棄,她當然要生氣了對吧?就是由愛生恨也不一定,畢竟她膽小怯弱,所以她今天才——”
委實編不下去了。
【主動吻晨曉,事後遭到後悔的晨曉的冷怠,被抛棄,于是由愛生懼——】
寫完這一句,智穎拍上筆記本,一仰頭,縱聲笑了起來,笑得兩隻肩膀一聳一聳的。
沈傑英從枕上彈了起來。
“不是這樣的!”他氣急敗壞地大叫,腦子都缺氧了,一片空白。
“對不起。”智穎捧着肚子,笑得腸子都絞了,她直起身子,又伏了下去,卻是笑聲不減。
沈傑英臉都漲紫了,不明白哪裡就好笑成這樣。
“對了,”智穎止住笑聲,“難道你始終沒發現晨曉身上的愛情氣味嗎?哦,也是,因為你搞不清到底那氣味是來自于你還是來自于她。”
拭去眼角的淚,“我想下一次行動你還應該帶上陳佳怡,顯然這是個好事。而且你在一邊坐冷闆凳的話,不至于那麼尴尬。”
沈傑英不聽則已,聽了,簡直不曾背過氣去。
他冷冷哼了一聲:“你什麼時候加入了一千零一夜的撰寫委員會?打算把這一項收錄進去,做一個華麗的收尾嗎?”
智穎前所未有地感到他這樣有趣,進而引逗道:“不要再欲拒還迎了表哥,有一次我從你收養的小貓那裡撿到了幾個紙團,你是在做你最鄙夷的迷信行為——抽簽嗎?還有那一次我在你床頭發現了一個什麼可行性分析,似乎是關于露營的?你就像一個小說家那樣精心羅列了——”
沈傑英一怔,搶白着答:“那是Lucy做的策劃,我嫌她寫的太垃圾所以全部否決丢掉了。”
智穎點點頭,“我倒是建議你暫時退出導演地位,好好觀察一下晨曉真實的反饋,普魯斯特不是說,愛情從不遵循想象,且跟戰争的性質完全相反,你越是失敗,就要求得更多嗎?”
沈傑英别過臉了,“哼,搞笑,我才不會去呢。除非明天醒來全世界的蚊子全部死光。”
“現在是冬天,本來就沒有蚊子。”
“要麼就換一個叫作日本的小島一夜之間沉沒了,整個太平洋的核廢水就是他們的眼淚。”
“這事确實需要一個時機,暫且着眼等着吧。”智穎理解地點了點頭,把筆記本裝進包包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沈傑英沖着她的背影大嚷,“我說了我不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