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曉到尼斯機場的時候，是下午五點鐘。

智穎找好車，和晨曉一道去訂好的酒店。晨曉路上也沒怎麼說話，看着車窗外油畫一樣的風景，碧藍的穹窿下，是一弧波光閃閃的蔚藍色海岸，海岸像劃開的翅膀一樣延展着。那藍也藍得風情，像是一種星空雞尾酒。遠遠的可以看見在海邊散步的人們，或是坐在長凳上吹着海風閑散地翻書，還有架起畫闆作畫的人，用沙子堆建堡壘的人，玩滑闆車的人，騎自行車的人。晨曉兩手搭伏着車窗，仿佛連空氣裡風沙的顆粒都聽得很清楚，美好的景象确實是這樣，無聲也仿佛有聲音似的。連時光的流速也格外慢一些，像是童年時期秋千架上流淌的時光一樣，吱扭吱扭，如此之近，一刹又遙遠得令人心悸。

晨曉靠回座位上，心裡忽然特惆怅。也許是這一次的法南之行觸發了那一次來巴黎的回憶，當時并沒有太特别的感覺，現在想起來，倒還蠻有滋味的。這樣一作比，馬上有種物是人非的寂寥之感。

“很有熱那亞風情吧。”智穎看上去也輕松了很多，“是天使灣。”

“你說沈傑英會在這裡嗎。”

“很大可能吧。”智穎輕俏地笑了笑，“畢竟，誰死後不想上天堂呢？”

“誰說死後一定有天堂的。也許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虛無。”晨曉隐隐聽到有口琴吹奏的聲音，淺淺地細細地劃破了靜谧，像一道淺顯的傷口。

“你很擔心他嗎？”智穎問。

“我覺得沈傑英不是一個壞人。”從他姨媽身上就能看出來。

“他當然不是。”

“如果我們見到他，要怎樣勸他呢。”

“除非他想，否則我們是見不到他的。而且，除非他發自内心地想清楚，否則誰勸都沒用。”

“如果我是他，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但是在生死這件事上，我覺得他把個人的位置看得太重了。”晨曉歎了口氣，“很多事情都是命運，人有時候隻是命運系裡的一環，沒辦法做主的。”

“也許他遇見你也是命運。”

“不是我也會是别人。我覺得愛情就神聖在，愛之中總有一種寬待愛以外的人的性質。愛情就像一面棱鏡，能分解、映射出一個人、哪怕是再平庸的一個人身上那一部分純粹、高尚的品格。他不是因為我就變美好，也不是因為我就獲得救贖，是他自己感受到那種力量，他想讓這種力量持續地在人與人之間湧動，這跟被動地授受是不一樣的。”

智穎笑了，“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感悟。也是，我也覺得愛不是一種本能，愛是一種能力。”

晨曉嗐了一聲，“你别看我天天傻逼呵呵的，很多事我真覺得沒必要。能開心一天算一天，實在不行就逗逗自己玩呗，反正最後什麼也帶不走，問心無愧就好了。”

“是啊。”智穎降下車窗，鹹濕的海風從車窗裡灌進來，吹開她們的長發。細細的樂音在空氣中悠揚回蕩，晨曉和智穎不覺都哼唱起來，然後一齊笑了。晨曉覺得智穎笑起來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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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好了入塌的酒店，晨曉把洗漱用品一件件擺上洗漱台。智穎坐在沙發上，說這一帶有一家相當有名的小館，再不預訂就搶不到座位了。

晨曉又翻了一遍手機，很好，沈傑英是鐵了心玩人間蒸發了。這一什麼小夥啊，有本事你躲一輩子别出來，那麼不喜歡見人，你怎麼不應聘當土地公公去啊。

晨曉正腹诽，發覺智穎在朝着她看，吓得趕緊把手機熄了。

“诶？你頭怎麼了？”剛剛路上晨曉一直戴着帽子，智穎也沒瞧見。

“嗐，沒事兒。我走路不小心摔到腦子了，縫了幾針。”

智穎也沒在說什麼，歸置好日用品，列了一個清單，說明天去拜訪沈傑英可能去的朋友或者合夥人那裡，上一次去巴黎她主要去了他原來的學校，包括他老師的墓地。可惜沒打探到太多消息。

“為什麼不去他可能去的地方轉轉呢。”晨曉問。

“重要的線索是他最終可能去哪裡。他現在不想見我們，我們就是到了那裡他也會避開我們。目的地大概不會。”智穎說，然後長長地歎息，非常疲倦的樣子。

“也許隻是我自己這樣覺得。”智穎忽然說，金色的光影紗幔一樣在她頰畔輕拂，“這樣吧，明天開始你上他可能去的地方看看，我去打探他最終在哪裡落腳。啊，我最近真是累死了。”她向後一仰，倒在床上，睫毛忽閃了幾下，然後就合上了。

也就一分鐘的功夫，智穎就睡着了。晨曉靠在沙發上，從這扇窗望出去，可以看見大海和錯落的城堡建築，地平線上那一輪巨大的夕陽仿佛被刺破的流心的蛋黃，流淌、灼燒着整個城鎮，無數飛鳥在夕陽與灰青色的天幕中盤旋飛舞，仿佛也為這一幕癡纏、而深情地告白着。這裡的一切都美得像油畫一樣。浪漫到了極緻就是孤獨。

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啊。晨曉走向窗前站着，這樣一個流水金砂的瑰麗的小鎮，偏偏跟這樣的事情搭邊。以後她再看見風景該是什麼心情啊。

晨曉忽然想起來一幕。他用一種素未謀面的語氣說一盤菜，容易喚起他對燦爛陽光的回憶。那時她隻是回，你直接摘掉墨鏡不是更好。也許他是有意地避忌一切美好的事物。《神曲》裡，但丁經曆煉獄的淨罪後得以純潔、清白，所以去往地上樂園，能夠以超越凡人的能力凝望太陽。

可不像淨火天一樣。她久久望着那輪夕陽，也如同火中抽出來的燒紅的鐵一般。但她隻能望着它沉沒，而不是近臨，夜幕之上是另一個捅不穿的夜幕。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吞沒了她。

晨曉深深吐了一口氣，要趕快把自己從原來的狀态中抽離出來才行。也許事情還沒有那麼糟。也許一切都會變好的。也許不會再有人死。也許一覺之後她睜開眼，自己又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滕晨曉了。

半小時後，晨曉和智穎一起上餐廳吃飯。晨曉掃來掃去，都是海鮮，什麼海鮮拼盤章魚腿生蚝之類的。智穎點了辣蝦披薩，晨曉點了一份海鮮飯，又要了兩份奶香玉米濃湯。

是一個黑色的小砂鍋，上面鋪着大蝦、青口、鱿魚和一些海鮮，蔥花綴在裡面。下面是焦香的米飯。火候剛剛好，一點不腥，還挺鮮香。晨曉吃得幹幹淨淨，濃湯一勺喝下去，别提多治愈了，酥皮也脆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