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出門就想起來衣服沒換。
她會回去嗎?
當然不。
她沿街走了幾米,到路燈底下抱臂靠着。
夜黑得不徹底,是濃稠的藍墨水,潑灑也不均勻,繁星足夠明亮,照人眉眼溫柔。
陸煙看着突然想起什麼,笑了笑,口鼻間白霧飄散。
天已經很冷了。
有八年了,距離那年那天有八年了。
時間好脆弱。
她後悔過,真的,但太多了,人生随便哪一段摘出來都是後悔。
活着真他媽頭疼。
陸煙休息有五分鐘,避開人多的馬路繼續溜着街逛,這個點老人小孩愛上街玩,和平安逸好景象。
她穿成這樣能去哪。
隻裹着浴巾,滿腳污泥,鬼一樣遊蕩的女人,隔大城市也算一絕,更别談和風縣。
不過存在即合理,她知道有個地方非常歡迎落單年輕的人。
她這麼想着,也就到了。
遙遙望一眼,大紅燈籠高高挂着,風一吹,地上滾燙的影,幾乎要成極樂之地代名詞。
人來來去去,鬼魅經久不散。
這些年陸煙見識過很多美人,骨相皮相美,雌雄同體美,驚豔的耐看的。
但他們不同,是純粹的魅,媚練就得爐火純青,廉價有毒。
陸煙就近找了家店,要關門被她一腳推開。
老闆娘吓一跳,嘴裡罵着方言,陸煙雖然在和風縣長大,但沒機會接觸,淡淡笑着,“關門這麼早?”
正宗普通話,還帶點京味兒,拍戲學過。
一聽不像本地人。
老闆娘回櫃台拿瓜子嗑,時不時掀眼皮打量陸煙,眼線快飛到太平洋,都顧不上攏仿皮草。
個頭挺高,臉看着也貴,說八成是逃出來的賤媳婦。
陸煙瞟見櫃面擺的東西,“有煙嗎?”
“有啊。”老闆娘随手掏了一雜牌給她,“一百。”
老闆娘眼尖得很,看她手裡颠了兩下,又扔了打火機,“也一百啊。”
陸煙眼底笑意明晃晃,看着人又不似看你,老闆娘不順眼,打火機收回去,“買不起就走。”
陸煙掏一根煙,半倚櫃台敲了敲玻璃面,清脆悅耳,“别啊。”
她直接散發把項鍊拍桌子上,張導還是王導送的,反正不花她的錢,“挑幾個最好的。”
這家店跟外面招攬的人一夥兒,和高消會所很像,區别就是廉價,人,設備,玩處,統統低劣。
文明盡管向前發展,這種場所始終牢固的矗立,生根發芽,地有多深,根紮的有多深。
睜隻眼閉隻眼,一邊冠冕堂皇地堆砌高堂,一邊允許野蠻生長。
錢的髒淨,其實分不清。
老闆娘直勾勾盯着項鍊,瓜子都不嗑了,探究地朝陸煙一笑,塞進褲子口袋,“你這假的吧。”
有錢誰來她這兒,錢多找罪受?
陸煙趁她發愣順了個打火機點着,吹一口煙圈,“你去驗,假的我翻倍賠。”
她帶手機了,隻是這款式刺眼,能賣則賣。
送東西應該學她,看口味送。
“行。”老闆娘思忖半晌,拍了拍手上瓜子皮,“去裡間等着。”
她揣着項鍊半隻腳沒踏出去,被陸煙喊住,“再帶套衣服。”
老闆娘皺了皺眉,嘀咕了句方言“屁事挺多”。
“随便,能穿就行。”陸煙自顧自撣了撣煙灰,向裡去了。
老闆娘扯了下嘴角,扭着身段春光洋溢沖人堆走。
陸煙憑記憶拐到她說的裡間,額外裝飾很少,用的基本都在,反正做起來燈一關誰看景美不美。
躺倒在沙發,陸煙抽了盡興,整整一包,人還沒來。
老闆的效率過八年還是低,她記得第一次來推門,抹了滿手灰,嗆得止不住咳。攬的客也摳門,睡完就走,那是她恰巧沒力氣,不然要他半條命。
陸煙擡手覆上眼睛,房間夠黑夠靜,燈、音樂全關着,聲色犬馬與她無關。
她抽困了,但睡不着。
盯着天花闆頂燈,似乎這樣能照進她的心,讓她清醒,清楚自己是什麼做的。
陸煙擅長的事少得可憐,性是她的欲望,男人不是,陸煙明白遊戲規則,套路與反套路,認真就輸了,所以才沒有失足過,玩弄感情得心應手。
可現在有什麼不同。
更難聽的話她聽過,陸石鵬那點排不上号,她氣的是她忘了。
怎麼能忘了呢。
她好像見過他很多次,可她一直看着一條路,那些細枝末節她漏了太多,實在找不到他的位置。
他的父母是誰她不關心,蓄謀已久也罷,陸煙認栽,她僅有的就剩命了。
給他,他有膽量要麼。
她早有預感,塵埃落定,她竟松了口氣。
那是能把握的興奮。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笃定,他會陪她做很多次,沒有注解。
想到這陸煙渾身一顫。
媽的,要瘋了。
她抄起離手邊最近的話筒砸出去,跟推門而入的男人來了個硬碰硬。
男人看清飛來橫禍,倒吸口涼氣,這工作又沒保險。
聲音怪好聽,陸煙到他跟前俯身,她的頭發滑他胸口,“抱歉。”
她氣音問,“疼嗎?”
男人耳根泛紅連腳趾都酥麻,看到金主長相就更不疼了。
衣服遞給她,“怎麼不開燈。”
陸煙眼睛會說話,勾起人來遊刃有餘,現下低頭淺笑,清瞳未曾染,“等你開呀。”
她稍稍側頭,指尖撫摸他傷口,她看着他,像揉進身體裡,滲骨的慢性毒藥。
陸煙聞到熟悉的味道,曾經被她抛棄的味道。
“不去開麼?”
他忽然不知道怎麼接話,“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