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成都,從成都飛到了上海,從上海飛到了美國紐約JFK(肯尼迪國際機場)。那是一個國際航空港,它的繁忙,奢華和超級的氣派,讓我這個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坐飛機的人很震撼。也有種自卑感。‘鄉巴佬’一詞在我心裡多次湧現。我第一次見識到了美帝國的腐敗到了怎樣一種可怕的程度。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比我高一頭,高兩頭的各種膚色的人。他們都行色匆匆,趾高氣昂,好像完全不把我這樣的東方面孔放在眼裡。坦率說我很自卑——我畢竟是從中國西南落後封閉的小縣城突然就來到了最現代化的大都市,在這樣的大都市面前我很難保持民族自豪感。
我找到玲子的時候,玲子的形象很慘,她幾天都吃住在機場的候機廳,吃就吃快餐,睡覺,就睡再機場候機廳的椅子上了。人家沒有趕走她,算是她的幸運了。玲子一見到我,就撲到我懷裡哭了。
“亮哥,你可來了。”玲子緊緊抱住我,彷佛我是她得救命稻草。我輕輕而堅決地推開玲子說:“好了,玲子,你的英語再差,至少叫輛taxi的水平還是有的吧。”
玲子說自己怕司機進城找錯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更麻煩,真的可能被賣了。我沒有多說什麼,玲子不是那麼膽小的人,這些話隻是借口。我跟玲子買了毛巾牙刷杯子之類的,讓她去衛生間洗漱一下。等她出來的時候,人就像樣了一點。
“亮哥,你來了,我就不怕了。”
我沒有說什麼,讓她把地址給我。我帶她出了機場,揮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差不多花了兩個多小時,把我們送到了一個居民區。我估計這裡離機場怕有幾十公裡。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居住小區,并不高檔。但很安靜,平時很少看見人,更沒有喧鬧一說。一般就是各種車輛進進出出。出租車停在一棟house前,我們就算到目的地了。
“玲子這就是你留學的地方?”
我非常震驚,這根本就不是學校。而是由三棟緊挨在一起的house組成的一個院子。住了35個中國各地來的留學生。其中一棟house的二樓改成了一個教室,每天會有兩個美國人來跟玲子她們上課。一日三餐則由請來的兩個黑人女子負責提供。玲子說她們要先在這裡集中學習語言,等語言過了,中介會幫助她們申請美國的大學。玲子她們一年的學費是兩萬五千美金,每個月交住宿費1500——2000美金。1500的是兩人間,三人間,2000的是單人間。玲子交的是2000,住個單間。玲子她們每個月的生活費是1500美金。這樣算下來,一個孩子在美國一年,至少要花五萬美金,對一般中國家庭來說,絕對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當然我後來知道,中國的中介是從中大賺了一筆的。玲子她們的老師,上午是個老太太,下午是個小夥子。老太太上課的時候,有時竟然就打起瞌睡來,玲子她們也不喊醒她,她們也在下面睡。下午的時候,小夥子的課大家要精神些,但是玲子她們根本聽不懂。玲子她們說語速太快,而且發音和她們在國内學的完全不一樣。後來我知道,玲子她們頂多就初中或者高一的水準,而且發音嚴重不準。她們也從來沒有開口說過,她們學的也是啞巴英語。我去聽過半天——管理方要攆我了,我再聽她們就要收費了。我覺得小夥子講得很好,但玲子她們完全不知道他在講什麼。我後來打聽到,這根本不是美國人辦的語言學校,而是國内中介,租了這個地方,請了外教上課而已,和國内沒有什麼不同。關鍵是玲子她們因為語言不通,加上也是第一次出國,多少有些膽怯,和外界幾乎就沒有接觸。整天就躲在這個院子裡,課又聽不懂,也不知道能夠做什麼。不幾天,這幫人就開始很無聊了。她們開始打撲克賭錢,玲子幹這些如魚得水,而且興緻高昂。她們有些後悔——為什麼沒有從國内帶麻将過來。
我跟玲子說:“玲子,我已經安頓好你了,我該回去了。要不然人家要收我費用了。”
我是打地鋪,睡在玲子卧室的。
“亮哥,你現在還不能夠走,你多少都要等我适應了再說。如果她們要收費,多少我都給你交。”
我知道,玲子錢肯定是有的,丹丹爸媽就送了二十萬。其他人共送了多少還不知道呐。這當然不是錢的問題,是我有自己的生活!我呆在這裡,看不到丹丹我心慌。我曾經要求丹丹不要離開我十米遠,隻有這樣,我才能保護丹丹。現在我不能老被套在這裡。我答應玲子,頂多再呆幾天。我很無聊,不能聽課,整天窩在屋子裡很難受——什麼事都幹不了。我出了屋子,在小區周圍轉轉。美國人出行一般是開車,在路上瞎逛的就我,顯得特别另類。不過這瞎逛也讓我多少了解了周圍的環境。小區是在郊區,五公裡範圍有家超市,很大,不少老美開車來采購。七八公裡範圍有家中餐館,是一家浙江人開的川菜館。十公裡範圍有地鐵通市中心。在那裡才是高樓林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副潮起潮湧的繁華市面。我從那裡坐地鐵到了中央公園,到了曼哈頓,到了時代廣場,到了聯合國總部。對這個國際大都市,我有了個初步印象——我沒有去過什麼地方,最熟悉的大城市就是成都了。紐約那一棟棟看不見屋頂的高樓大廈,對我是種威壓,但也讓我産生了了解它認識它的沖動。
我夾在玲子她們當中很無聊,我就跑去超市問老闆需要人打工不。老闆是一對老年夫妻——史密斯先生和夫人,兩位老人倒也和藹可親。她們不常來,一周來一兩次,她們請了人專門打理。她們确實需要人,特别是裝卸工。她們每天都有大車送貨過來,需要人裝卸,需要人擺放貨架。我願意幹,就一個小時15美元,工資日結。我有什麼不願意的?當天就掙了120元,很高興,不過勞動強度非常大,八個小時就沒有停過,有時還要超時,九個小時,十個小時。後來我知道,這個活一般是三個人幹,現在我一個人就幹完了。這和藹可親的史密斯夫婦哪有不高興的。我連幹了好幾天,掙了千把塊錢。我有些吃不消了,我需要休息一下。同時,我也準備回國了。可是回到住處的時候,看見玲子一幫人卻餓得奄奄一息,東倒西歪,連打牌賭錢都不想了。我問怎麼了,她們說那兩個黑女人根本做不來飯菜,她們将飯菜倒掉了。她們就餓着肚皮,她們自己又不敢出門,出了門也找不到地方。不知道哪裡有吃的或者能夠買到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