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像條粘人小狗的薛青檀，獨自回房的姜雪城猶自興奮的情緒因為空蕩的房間一時被潑了一身冷水，天色将要破曉，左相猶未歸來。

姜雪城猶豫不定地躺下，心中的喜悅一掃而空，薛青檀是個見識淺薄又妄自尊大的女人，隻需略施小計，他就見到了左相口中有意思的東西，那果然對他很有益處。

曾幾何時姜雪城最擔心的就是被揭露男子的身份，後來左相願意庇護他，讓他不必日夜憂心，但仍覺不安，薛府的珍寶對他來說恰到好處，簡直像是恰逢其會為他增加的籌碼，隻需要想個辦法弄到手，他就更有幾分把握不落到種宮中男子那般處境。

薛府能成為椒都首富，自身頗有能力的同時，仰賴大郡守的扶持青睐也是一方面，據傳椒都大郡守對薛家的少家主疼愛有加，她沒有孩子，将薛青檀視如己出，雖她是個不成器的纨绔，卻從未惱怒過。

不僅如此，因為薛青檀出生，大郡守十分高興許諾薛家一項售賣轉龍丸的特權。

轉龍。

姜雪城默念着這兩個字，大震國教的象征是赤杯，相應的極為推崇繁衍，像這類在其餘地方、異國她鄉裡極具神聖/邪惡性質的生物圖案在大震隻是人均可用的花樣圖形而已，可若以椒都特色的龍鳳花燭來看，鳳為雄，龍則指向雌。

轉龍，即為轉女。

或許是風水不好，椒都下轄郡縣裡每年都有不少雙性新生兒，着讓不少人家頗為苦惱，扔是舍不得扔的，可留下來，得不到正經的大震居民身份，扶養孩子一是耗資巨大，二是很多地方的服務也隻有孩子是大震人才能提供。

這不得不讓一些母親憂心，她們是正兒八經的大震人，可以順遂平安的享受大震的諸般福利，可她們的孩子，明明母親和配子的提供者都是大震登記在冊的震民，卻還不如一些母親是外族卻在大震的土地上出生的異族女嬰。

轉龍丸應時而出，據說是愛民如子的大郡守憐憫百姓的不易，帶人費心研制出的神藥，在不确定孩子性别的前三月裡服食轉龍丸，有幾率降低孩子出生後為雙性的可能，服用的次數越多效果越好，讓一群人狠狠心動，就是生個男孩，也比得不到震民應有權利的孩子好啊。

不是不想要孩子，實在是孩子生下來備受冷眼做媽的也心疼。

因此椒都的轉龍丸，賣的十分紅火，是一項頗為有利可圖的買賣。

薛青檀先前向他誇耀，此物獨有薛家的商鋪裡可以買到，是大郡守獨給薛姓的恩典。

在薛府的密室裡，姜雪城看到了制成轉龍丸最重要的材料，一種色如銀霜、花似鱗輝的長葉草，長勢極佳，單從品相來看也是一派遺世獨立姿态，隻是姜雪城迅速回顧他二十餘年來的見聞，從未發現過這種植物的影子。

薛青檀就着龍紋花贊美姜雪城的神姿，這世上難尋的奇珍也不比不上雪兒一二，姜雪城聞言莞爾一笑，心中不置可否，因為審美有差異也并沒有被讨好到，這花草是自有一種霜月皎然之美，但在大震它可不在主流審美偏好裡。

大震喜愛那類豔麗繁盛、能體現赤杯的偉力，甚至直欲擇人而噬的野蠻品種，姜雪城在京都年年都能看到有探險家從未經開拓的地區尋覓來的新品種，有些甚至靈活得能吃掉人，說是植物比動物都兇猛。

姜雪城無意合攏雙手，琢磨着如何把龍紋花弄到手，這雖然是煉制婦人食用的轉龍丸的主材料，但薛青檀無意提到一嘴此花能短期内改變一個人身上的氣息，換言之，能讓本沒有元氣的男子僞裝成擁有元氣的女子。

雖說元氣是鑒别女男的一項重要手段，可元氣關乎一個人赤杯祭後覺醒的能力，作為十分隐秘的個人隐私常隻在繁衍孕育後嗣時會主動彌散出來，一般也并沒有主動檢查她人元氣的說話，但有了這東西對他無疑有利無害，難道他要等到被人算計不得不自證清白的時候再想法子嘛。

隻是，如何拿到手也是個問題。姜雪城想要長久擁有龍紋花，那麼不光是獲取，培養也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一輪殘月在不經意間沉落，姜雪城這才恍然驚覺夜已經過去，左相一夜未歸。

他不适地側身，面朝床内準備補覺。

他面上微紅，裝作毫不在意，仿佛熬到天明等江見月回來的人不是他一樣。

其實本來也沒多少在意，他想，從前左相就經常在相府處理政務，徹夜不歸也是常事，她年輕有底子好，休息的少精神卻常常很好。

這是正常的，他對自己說，隻是到底心中有些不太平靜。他并不是指望左相給他出招，也不是一刻離不了女人的軟弱男兒，隻是，隻是他在左相府的時候，左相再沒有徹夜理政的情況，她總是會提前吩咐好他的一切，囑咐他吃藥，臨睡前詢問他一天的情況，等到他上了左相的床，左相隻更加縱容他，就算無事發生的夜晚，左相也會放下手頭的工作來着陪他。

從前，姜雪城是不信他會有恃寵而驕的這一天的，種宮的男人會因為愛慕的女子不來看他而小發雷霆，甚至恃寵而驕，但姜雪城自信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自幼老成，但現在，他已經覺得有點委屈了。

姜雪城深感會因為左相而感到委屈的自己荒謬又可憐，背過身不願再去思考這些事，很多事情他拒絕去想，就像他不願意去想似乎無所不知的皇帝為什麼會容忍他那個明顯有點蠢的生父算計她，他又怎麼瞞得過當時的穎王的。

那些對現在的姜雪城來說太遠了，不抓住一點當下的力量，他沒辦法去對抗更遙遠、更浩淼無可匹敵的未來。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他可以思考如何應對來自皇女們的算計，但卻無法想象有和曾經料事如神的穎王、如今神秘莫測的母親、帝國的皇帝陛下為敵的時候。

光是想到會有這種時刻，就會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壓抑感。

窗外的人聲越來越吵雜，帶着數不清的慌亂和緊張，姜雪城側耳細聽，沒有提到左相，看來是不想幹的事情，然而下一刻他很快皺起眉來，他怎麼好像聽到有人在喊薛青檀那個纨绔？

到底是還要用到她，不去看看似乎也不太好，姜雪城細思之下穿好衣服起身推門而出，迎面正好遇見昨天的一位客卿，他記得是左相留意過的一個人，好像叫……陳。

“王姬殿下，前面事态不明，勿要上前。”

陳思空強行壓下自己緊張的心情，少家主是在她們見面之後才死的，她昨天隻有大庭廣衆的時候混在人群裡見到了薛青檀，對方的死跟她沒關系，然而心裡卻不是很安穩，昨天晚上她才知道椒都來了位過江龍，還是隐藏實力借住在她們薛府，後面拍賣會結束她們就分開，那位大人不見了蹤迹，回來發現少家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