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美人啊。”邵洺笑得燦爛。
“看美人?去哪兒看?”潇潇疑惑。
“千葉城,極樂坊。”
千葉城,西域商路之上必經的一城,繁華興盛,往來商販絡繹不絕,造就了這西域商路上的第一城,而如此繁華的地方又怎麼少得了紙醉金迷,極樂坊便是千葉城最大的賭場酒樓,風月之地,多的是富商豪客在此地豪賭萬兩,或為搏美人一笑一擲千金。
“趨利避害是萬物的本能,草木如此,走獸亦如此,無其利難以為生。所以他們逐利而行,為此,他們滋生了貪。因欲而求是之本性,食欲是,色欲是,生欲是,無欲亦是,但凡有所求便有其欲,有所欲便有所求,可這世間總是因無而有欲,因不得而所求。人,生來如此,抛開那層豔麗的外衣,這人世從一開始就是地獄,何來“極樂”?隻有妄圖創造“極樂”的人。”邵洺掀開車簾,看着外面千葉城人聲鼎沸的街道,幽然道。
潇潇不是很明白,但心中有另一個疑問:“公子,我們去邱城之前不是已經來過千葉城去過極樂坊了嗎,為何又要故地重遊?”
“來過就不能來了嗎?我就是留戀這裡的溫柔鄉。”邵洺放下簾子,翻眼道。
潇潇小聲嘀咕:“原來是想那個什麼暮雨姑娘了。”
“潇潇你說什麼?”
潇潇縮縮脖子,大聲道:“沒什麼公子,我說今天天氣真好!”
邵洺懶得和她計較,岔開話題:“潇潇你可知過兩日是這極樂坊的什麼日子?”
“回公子,不知。”潇潇乖巧道。
邵洺雙手墊在腦後,懶懶靠在車中的靠枕之上:“過兩日是極樂坊的賞花會。”
“賞花會?”
邵洺舒服地眯起眼:“極樂坊的賞花會賞的可不是尋常花草,而是美人,聽說到時極樂坊的花魁,也是極樂坊最美的美人焚月也會在賞花會的當夜,在坊中最高的高台之上獻舞,到時可是萬人空巷,真真是一舞傾人城。”
“比那日在納木親王府見到的西域舞姬還美?”潇潇回想那日那西域舞姬絕世的美貌。
“那要親眼見過才知道了。”邵洺嘴角挂着懶懶的笑意。
潇潇頓時對這個名叫焚月的女人産生了好奇。
說話間,極樂坊到了,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夕陽正好,邵洺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潇潇,我們走,去看美人。”
千葉城,極樂坊,白燼并不陌生,他偶爾會來,也許是靈魂太冷,才會貪戀這溫柔鄉的溫暖人氣。
妩媚的花娘殷勤勸酒,逢場作戲,情意綿綿,白燼握住她的纖纖玉手将酒杯送到自己嘴邊,一飲而盡,萬種風情,盡在酒中。可他的眼神還是如往常一般淡漠如萬裡黃沙。一用力,美人嬌笑着跌入他懷中,正當此時,門外忽傳來人聲,是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清朗溫文。
“我今夜便要暮雨姑娘陪我。”那聲音道。
“公子,暮雨姑娘今夜已有客人了,公子不妨看看我們坊中的其他姑娘,不乏比暮雨更好的。”殷勤獻媚的,是老鸨的聲音。
“不,我今夜隻找暮雨姑娘。”那聲音帶着笑意卻堅決,腳步不停。
“公子,暮雨房中已有人了……”老鸨急道。
說話間,那人已挑簾而入,不出所料,是邵洺,潇潇跟在他身後探頭探腦。
華服錦衣,千金裘,襯着一張清秀俊朗的臉,一把精美的絲綢折扇,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見白燼,邵洺彎眼一笑:“真是巧啊,阿燼你也在這裡。”
白燼放開懷中的美人,他才不相信這是巧合,但他沒必要和這個無賴相論。
“你何故來此?”白燼淡漠問。
邵洺也不當自己是外人,在白燼對面挑個椅子一坐,笑意盎然:“自然是和你的目的一樣。”
此刻的白燼沒有帶着琴和劍,也不知道他放哪兒了。
邵洺忽湊過去道:“阿燼你看,我倆都曾與同一個女子共度良宵,合計合計,就是我倆已經睡過了,你說,我們兩人是不是很有緣。”
白燼:“……”他不知道他那來的這般詭論。
潇潇張大嘴巴,她家公子又一次刷新了她對無恥的認知。
暮雨玲珑般的心思,自然看出這兩位恩客關系不一般,笑着将自己置身事外:“既然兩位公子認識,暮雨就不打擾兩位公子叙舊了。”說完起身行禮告退。
沒有人挽留她,路過門口潇潇禮貌給她塞了幾張銀票,暮雨行禮道謝,悄悄拉了老鸨出了房門。
邵洺無辜歎氣:“阿燼,看來今夜隻能我陪你喝酒了。”說着,伸手去拿酒壇,卻被白燼搶先一步,白燼拎着酒壇,漠然擡眼看了一眼邵洺,施展身法翻出窗外,掠上屋頂,邵洺扶窗而看,隻看到白燼的白衣在屋檐之上一閃而逝。
“潇潇,下樓。”邵洺一轉身,出了房門。
“诶,公子。”潇潇急忙跟上。
到了院中,隻見白燼坐在屋頂之上抱着酒壇仰頭飲下一大口酒,月色已悄然籠罩蒼穹,夜風瑟瑟,吹動白燼的發梢衣角,飄動着,不似人間之景。
邵洺笑着朗聲道:“如此月色,一個人喝酒豈不寂寞?”
白燼不理他,邵洺也不氣餒,吩咐潇潇:“潇潇,找梯子來。”
“啊,哦,好的公子。”潇潇連忙跑去找梯子。
不消片刻,潇潇回來了,身後跟着兩名男子擡着一把長梯,邵洺一揚下巴,梯子架好,邵洺将扇子扔給潇潇,一撩衣擺爬上梯子。
白燼暗自無語,他還是第一次見這般死纏爛打的人。
踏上屋頂瓦片,寒風肆意,邵洺沒走幾步,突然一陣地動,邵洺腳下一滑,衣服裹瓦片向下滑落,潇潇掩口驚呼出聲,吓得不知所措,忽然,一隻手伸過來牢牢拉住邵洺的手,止住邵洺下滑的趨勢,是白燼,另一隻手還抱着那壇酒。一用力,将邵洺拉上來,白燼便不再理會他,自飲自的酒,邵洺驚魂未定,半躺在瓦片上歎氣:“今夜想飲一口酒可真不容易。”
白燼看他,猶豫片刻,将酒壇遞給邵洺,邵洺眉開眼笑:“果然,阿燼最好了。”飲下一大口,邵洺痛快大笑:“好酒!”
白燼回頭,從小到大,抛去逢場作戲者的綿綿情話,似乎就隻有師兄這般毫無作态地親近于他。
突然想起了什麼,白燼問:“我和顧雲間當真很像?”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像誰,白燼很疑惑。
看他微微皺着眉,一副單純不解的模樣,邵洺撐起身擡手捏了捏白燼白玉般的臉:“不像,一點也不像。”白燼反應慢了半拍,皺眉一把把邵洺的手打開,邵洺委屈地揉揉手,讓白燼生不起氣來。
邵洺說得認真,白燼便信了,伸手要過邵洺手中的酒壇,仰頭飲下一口,邵洺去要,白燼不舍,躲開邵洺的手,又飲了一口,邵洺不依不饒去要,白燼才依依不舍給他,看他喝了一口酒又去要。
不知不覺,月漸西沉,一壇酒也見了底,這酒入口柔,後勁卻挺大,白燼靠着屋脊昏昏欲睡,口中低低喊了兩個字,被風送到邵洺耳中,缥缈的:“師兄……”
邵洺笑了笑,将最後幾滴酒倒入自己口中,向後呈個大字躺倒在屋頂上。他原也有個師兄,年長他三歲,那時他不過九歲,剛被父親送到落梅山莊學藝,猶記得那時,天冷了,他總愛抱着枕頭到師兄房中,同他擠一張床,師兄會分他半邊被子,兩個孩子便這樣擠在同一床被子裡互相取暖,度過一整個冬季,而如今,已是陌路。
憶及往昔,邵洺自嘲般笑笑,再次有意識已是天明,潇潇蹲在屋下,守着邵洺,一夜未眠。
“阿燼呢?”醒來未見白燼身影,邵洺問。
潇潇捧着臉:“白公子早走了。”
“哦。”邵洺沒什麼表情,隻說了一個字,說完站起身搖搖晃晃地爬上梯子,潇潇生怕他又跌了,急忙去扶梯子,直到看邵洺有驚無險地踏上平地才松了一口氣。
“公子,我們去哪?”
邵洺看了看潇潇:“去睡覺。”
休息好,邵洺帶着潇潇去酒樓吃飯,大堂中的台上有說書先生在說書,湊巧,說的也是顧雲間,邵洺笑,即使那人如今生死不明,這世間還是在傳頌着他的傳奇。
“……擡頭,隻見黑雲壓城,狂風肆虐,兆虞大将高長風率八萬大軍兵臨城下,漸成圍城之勢,顧雲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身銀甲長劍在握,站在城樓之上直面高長風,高長風大笑:‘顧雲間,僅憑你城中一萬人馬,如何擋我八萬精兵,還不快快投降,我可饒你一命!’顧雲間劍指高長風,厲聲威面:‘爾等宵小,膽敢犯我中原,今定讓爾滾出中原土地!’高長風冷笑:‘狂妄!’随下令攻城,箭雨過回後,隻見城門大開,顧雲間率五千精兵禦馬沖入陣中,所向披靡,勢不可擋,在敵軍陣中殺了一個來回,高長風怒不可遏,欲親自斬下顧雲間人頭,顧雲間張弓搭箭,目寒如鐵,一箭射向高長風,長箭擦高長風脖頸而過,高長風膽寒,跌下馬背,顧雲間就此率軍回城,威震敵軍……”
邵洺輕笑,一邊吃一邊靜靜聽,他沒見過顧雲間在戰場上的樣子,總聽旁人說,應當是一副威嚴沉穩,臨危不懼的模樣,倒與他熟知的顧雲間有些不像。
第一次見顧雲間,是在顧雲間回京述職的時候,那時邵洺剛滿二九,被師傅逐出師門,一身武功盡廢,在家中修養了一年有餘,父親不輕易讓身體未愈的他出門,可把他在小小的院中悶壞了。邵洺天性頑劣,聽說常勝将軍顧雲間回京,衆多京城百姓自發出門等候相迎的消息,便起了看熱鬧的心思,趁父親早朝不在,支開仆從,悄悄踩着院中的老樹翻出了院子,來到大街,隻見圍觀的百姓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為了占據有利觀望的位置,邵洺找了一處矮牆,廢了不少力氣爬上牆頭悠閑坐下,一身錦衣染了不少灰土,讓他看起來形容狼狽,可他卻自覺惬意,搖晃着雙腿等着看這天下的大英雄,然後他第一次見到了顧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