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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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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第一縷日光鍍在黃沙上,向天際漫延去,讓人恍惚踏入黃金的國度,殘酷地刺激着每一個貪婪的靈魂。

白燼站在陽光下仰望那輪金盤,直到天穹變色,退變成無聊的藍。

有人從身後遞上兩個熱好的白面饅頭,一看就知是某位公子哥的日常生活條件。

白燼轉身接過,低聲道了句謝。

“阿燼在想什麼?”邵洺輕聲問。

白燼搖頭:“什麼也沒想。”

遠處的那些江湖人在忙碌着收拾東西準備啟程,李岚軒很有耐心,并沒有急着來找邵洺要答案。

“昨夜,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白燼擡眼提出自己的疑惑,昨夜,長槍寒芒猝不及防遞到自己面前時他才驚覺對方已留意他多時。

十分棘手的對手。

邵洺淺笑:“大概你剛潛進營地不久時吧。阿燼,你隐藏行蹤的本事真令人意外,可惜碰上的是他。他告知我有人悄悄接近意圖不軌時,我還真沒想到會是你。”

白燼看着邵洺,似乎想繼續聽下去,可邵洺笑了笑,看穿一切但不肯多透露:“其他的,他不愛多談論過去的事,阿燼你若是好奇,倒可直接問問他,看他願意說什麼,他這人性子是怪了些,但相熟之後也不難相處,不如,就從名字開始?”

與其說是建議,不如直白地理解成是一個提示,說起來,無論是邵洺還是潇潇都很少在人前喊車夫的名字,至少目前為止白燼還不知道他的姓名。

白燼回頭看了看不遠處正拴好馬車,準備和潇潇一起收拾雜物的車夫,那把看起來就出自名家之手的長槍被随手扔在一旁。低頭思考片刻,白燼轉身朝那邊走去。

潇潇乖巧地道了聲好,繼續忙手上的事。

白燼抱拳施禮:“在下白燼,無名劍客,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俞千戈。”車夫擡眼随意道,無視白燼的僵硬。

俞千戈?有些耳熟,但白燼一時想不起這意味着什麼。

然後,白燼也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什麼,沉默加入收拾行李的行列。

身為主子,邵洺自然十指不沾陽春水,在一旁悠閑地就着茶水啃饅頭,待幾人收拾好,邵洺率先上了車,白燼随後,剛坐定,白燼疑慮低聲詢問邵洺:“我剛說得不好嗎?”

回想起剛才白燼一闆一眼的模樣,邵洺忍笑道:“蠻好的。阿燼,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白燼垂下眼:“顧雲間。”

邵洺笑得溫柔:“确實很有他的風格。”

思線飄忽,靈光乍現,白燼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己究竟在何處聽過“俞千戈”這個名字。

“鐵面詭探”俞千戈,曾經也是響當當的名頭,傳言中,他秉公執法,鐵面無私,一手絕妙槍法出神入化。對尋常百姓來說,他是平定不少冤假錯案,堅守公正的英雄,對惡人而言,他是一旦被盯上便等于半腳踏進囚籠的煞星。

但幾年前,因一起官家不作為的錯案,俞千戈一連闖入那兩位徇私枉法的高官府邸,給他們高貴的頭顱挪了個地方,從此銷聲匿迹,再沒人見過他,至今俞千戈這個名字還在官府的通緝名錄上。

見白燼突然沉默,邵洺好奇俯身,單手撐着腮幫湊近問道:“阿燼,可是想起了什麼?”

白燼頓了片刻,緩緩吐出幾個字:“鐵面詭探……”

邵洺直起身笑了一下,平淡道:“這個呀……的确。”

白燼沉默,想起來自己一個刺客大抵算是惡人,又一想,邵洺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人……

恰巧此時潇潇掀簾進來,見裡面靜默的氣氛,頓時忘了自己是進來幹嘛的,轉頭看向邵洺,滿是疑惑:“公子,你又欺負白公子啦?”

邵洺無奈攤手:“潇潇,你憑空污我清白……”

潇潇:“……”

“公子,走了。”俞千戈單手一撐,坐在趕車的位置,不輕不重地催促。

簾子放下,将俞千戈的背影隔絕在外,白燼不禁想這人年少時該是如何的心高聊輕狂,傲骨意不折,才能成就那樣的威名,而如今,曾經的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年已經收斂了所有淩厲,甘願做一個無名過客,往事成煙。

“呀,公子看,好大的黑鳥!”潇潇扒在馬車窗口,手指窗外高天,驚奇回望邵洺,白燼被吸引注意力,順着潇潇指向看去,黑色鳥影盤旋天際,這麼遠的距離依舊清晰可視,可見其體型不小。

“大概是一隻雕吧。”邵洺不知何時摸出一把金絲楠木骨折扇,邊搖扇邊擡頭眯着眼觀察天上黑影淡淡道。

“越來越熱鬧了。”邵洺小聲嘀咕一句,無人聽見。

“莊主,他們還跟在後面。”手下驅馬靠近李岚軒小聲禀告。

李岚軒手握缰繩神情漠然:“都是去同一個地方走了同一條路,就讓他們跟着吧。”

手下語氣低落無奈稱是。

他是落梅山莊的人,雖未親曆當年的那場紛亂,但也知道落梅山莊的人對那人那事都芥蒂存心難除,何況是直接受害者的李岚軒。

“阿沐,他不是落梅山莊的敵人。”察覺到手下的情緒,李岚軒目視前方淡淡說了句:“回去履行好自己的職責。”

直覺告訴他,此行他要擺脫被動的現狀,邵洺的出現會是他的轉機。

阿沐露出不解的神情,但又不知道從何問起,聽話地回到後方繼續觀察四周動向。

“李莊主,魏秋姑娘請莊主車上一叙。”時常跟在魏秋身邊的一名侍從策馬上前恭敬相邀。

李岚軒點頭:“知道了,請魏秋姑娘稍候。”

侍從告退離去複命,李岚軒喚來一旁的親信交代幾句,調轉馬頭赴約,不遠處的趙萦自然不會錯過李岚軒的動向,不屑地發出一聲輕嗤。

來到魏秋的馬車旁,李岚軒沒讓馬車停下,直接一個翻身輕巧地落在馬車上,魏秋已等候多時:“李莊主請進。”

李岚軒推門而入,裡面隻有魏秋一人:“不知魏秋姑娘有何事相商?”

魏秋神情鄭重:“出了見荒,這路上便不會再平靜了,小姐有話要我轉述李莊主。”

“魏秋姑娘請講。”

魏秋語氣堅定:“李莊主,大小姐說,魏家願與落梅山莊結盟,此行結束前魏家的人任李莊主調遣……”說到這,魏秋頓了一下:“大小姐還說,請李莊主重新考慮聯姻一事,此事并非隻是為盟約,也是小姐……魏凝霜私請。”

李岚軒沒料到魏凝霜會在此時重提此事,一時啞言。

片刻,李岚軒開口鄭重回道:“請魏秋姑娘轉告魏大小姐,李某會考慮,定給魏大小姐一個回複。”

魏家一直人丁不興,到魏凝霜這一輩魏老爺晚年得子隻有她這一個獨女,養在深閨的大小姐風姿綽約,才情過人,隻可惜,是個女子。

待到了适齡之時,武林名門世家的魏家大小姐公開在江湖招婿,那可不僅是能抱得美人歸,還意味着魏家下一任家主的位子,無數青年俊才使出渾身解數隻求能得魏家大小姐青睐,一番試煉觀察,屏風後的纖纖玉指指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

少年沒有顯赫的家世,有的是滿身俠義一腔赤忱和一雙明亮純粹的眼睛。

這本是一段佳話,卻抵不過世事無常人心易變。

幾年後,曾經真誠的少年背叛了自己許下的諾言。

青絲绾绾墜玉珠,素衣輕薄裹紅妝。魏凝霜端莊而立,淡然俯視台階下一對有情人,其中一人曾是她珍視的少年。

長刀架在頸肩,男人顫抖着聲音道,他是魏家新任的家主,她怎敢。

魏凝霜笑了,從容不迫,可她是魏家永遠的大小姐。

腦袋掉了,留下一個血色的疤,魏凝霜轉身離去。

台階下的女人驚恐又不可置信:“你不殺我?”

魏凝霜回頭,步搖微晃,儀态萬方:“債有其主,背叛我的人是他,況且,我又何必殺你,如今的世道,女子皆已被世人吊死在貞潔坊上,你不如自慮以後該如何自處。”

此後,魏家的家主成了個女子,不是誰的誰,隻是魏凝霜。

出了馬車,李岚軒上馬一抖缰繩,馬蹄悠悠,心底卻有些無奈,能得那樣一位女子兩次請婚,也算是莫大的贊許吧,隻是……

長歎一口氣,李岚軒收斂心思,似無意般掃過不遠處正與旁人閑聊的趙萦,暗自掂量現在自己手中的籌碼。

此行的起始,是一張來自摩圪教的藏寶圖。

摩圪教是一個行事詭秘的神秘教派,信奉一位李岚軒從沒見過,傳言名為“遍識”的神明,教派之首稱為大祭司,下有四位祭司統領教徒。摩圪教來自大漠另一邊的小國颉遺,大約七十年前,摩圪教的教徒突然出現在中原,企圖染指中原武林,各大自诩正義的武林門派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卻屢屢在摩圪教妖異的秘術下碰壁,對于這樣不太友好的外來者,中原武林自古便有一個不成文的叫法,魔教。

李岚軒是在父親去世後,徹底接手落梅山莊大小事宜時才知道,五大世家曾用了一些手段将一枚棋子埋進了魔教内部,不知為何,父親生前從不曾提及,隻知當年這件事是趙老爺子一手操作,其餘四家協力,也不知道趙老爺子具體用了什麼手段,這些年一直将這枚棋子牢牢握在手中,伺機而動,直到彧西古國寶藏之事漸漸傳開之時,棋子将一份用趙家密傳暗語繪制的圖悄然送到了趙老爺子手中。

五大世家的日漸式微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實,趙老爺子召集其餘四家家主,将繪在絹布上的圖緩緩展開,企圖用此搏場大利,誰人能不心動,尤其是已經暗中變賣祖産日亦難支的李岚軒。

可人心豈易,落梅山莊與魏家的衰落可離不開其他三家的邊緣和暗中打壓,五大世家盛時齊名,由勢結盟,可算不上什麼互幫互助的關系,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明面上五家各出其力平分寶藏,李岚軒卻不得不掂量如今的落梅山莊還有多大的利用價值,值得趙老爺子給出如此豐厚的報酬。

被強行推上領頭人這個位置,誰都看得出吃力不讨好,畢竟此行能看懂那圖上密文的人隻有趙家的趙萦。李岚軒猜不透趙老爺子是否要明目張膽地來一手過河拆橋,但他李岚軒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等寶藏位置清晰,時機合适,他不介意先下手為強。

長空鷹嘯,李岚軒擡頭,前路多舛。

一路颠簸,總算在入夜前到了見荒。

見荒位于大漠邊緣,名義上歸屬大周,但因地處太偏,軍隊駐紮困難,也不是什麼戰略要地,實際上是個三不管地帶,環境惡劣,人丁稀少,但又是進入沙地的最後一處補給地,成了各色旅人的臨時落腳地,才存在至今。

傳聞,曾有詩人行至此處,眺望無垠的沙漠良久,拾枝為筆在沙中寫道:十萬裡黃沙逐日去,上不見神祇,下不見魍魉,唯見大荒。

随後,詩人棄枝拂衣離去。

後來這個荒涼的無名小鎮有了一個名字,見荒。

鎮中僅有兩家旅店,邵公子毫不猶豫選了看起來較好的那家,用兩倍的價錢拿下了最後三間客房,旅店老闆笑得見牙不見眼,彧西古國的寶藏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但這幾日來投宿的人已經擠滿了他的小店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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