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退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那邺揮刀便上,有力崩山兮之勢。俞千戈橫槍擋住,左手一放,順勢卸去力道,趁那邺攻勢一滞,轉身抽槍,借腰身之力遞出,直取那邺要害。
那邺也非等閑之輩,側身避開,單手握刀自下而上,要将俞千戈攔腰斬斷。
俞千戈止住去勢,槍頭點地,右手緊握精鐵槍身往下一壓,恰好擋住那邺刀刃,借力飛身而起拉開距離,一扭腰,長槍攜勁風直奔那邺頭面而去。
那邺舉刀,槍頭頂在刀身,那邺雙手擋住,被俞千戈逼開一尺距離。
那邺後退,大笑道:“好槍法!報上名來,我不信你在江湖中隻是無名之輩!”
俞千戈淡然擡眼:“我沒有讓死人記住我姓名的習慣。”
那邺怒道:“看我将你的頭顱喂鷹時,你是否還能如此狂妄!”
俞千戈隻當如蠅擾耳,提槍又上。
眼見俞千戈已将那邺引離,顧不上這邊,邵洺打出暗号,早已潛伏好的白燼與劉而帶人殺出,雖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沙鷹幫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時混亂一片。
那邺聽到動靜,回身看了一眼不屑笑道:“就你們那幾個人還想救人,癡心妄想。”
俞千戈招招凜冽,不給他機會:“那幫主還是多顧顧自己的項上人頭吧。”
“李莊主……”見時機差不多,邵洺看向一旁的李岚軒。
李岚軒沒有讓他把話說完:“我知道。”
邵洺深深看他一眼,點點頭。
初時,計劃還算順利,李岚軒帶人一路沖殺進去成功救下了魏秋等人,但撤退時遭到了沙鷹幫衆不依不饒的圍追堵截,邵洺及時讓早已埋伏好的人殺出,緩解李岚軒困境,但形勢依舊嚴峻。
擦身而過時,邵洺淡然對李岚軒道:“先走。”
李岚軒腳步一頓。不過兩個字,李岚軒已然明白他的打算,可窮追不舍的沙匪容不得他猶豫。
“保重。”李岚軒沉聲,背着重傷的魏秋往前沖去,不再看邵洺。
邵洺輕輕笑了笑,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下一刻,一把匕首已從袖中滑落他手中,邵洺轉身格擋,恰好架住暗中刺客直取他背心的一擊。
一擊未成,失了先機,那刺客倒也不慌,迤迤然退開上下打量邵洺:“我原以為五大世家怎地帶了個文弱少爺拖後腿,原來還是有些手段的。”
刺客的聲音暗啞難聽,帶着嘲諷,手中的峨眉刺閃着冷光。
是先前與白燼交手的那個刺客。
邵洺失笑:“趙某原以為閣下是什麼武林高手,原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剛才那一擊震得邵洺虎口發麻,但他緊握匕首,沒露出一點端倪。
刺客渾然不在意邵洺的譏諷,挑了挑眉道:“你就是那個趙家的小少爺?”
“是與不是……”邵洺看着對方故意拖長尾調:“你猜啊。”邵洺一揚下巴,清脆笑道。
刺客不屑一笑,擡手指向邵洺:“我必生擒你。”說完,合身攻來。
邵洺憑借幼時習過的身法勉強招架,但畢竟他一身武藝早被師傅廢去,一連招架住對方幾次攻擊,再次險險避過對手一招後,邵洺已經退無可退。
“看來你也沒多大本事。”刺客不忘嘲諷一句,正要徹底制服邵洺,突然一人從旁殺出,染血長劍逼開刺客,擋在邵洺面前。
來人一聲不發,一身白衣被血迹沙塵染得七七八八,依然不擋他出塵的容貌。
是白燼。
見李岚軒救下魏秋,白燼便抓緊往這邊而來,還好趕上了。
“阿燼,他欺負我!”危機一緩的邵公子立馬委屈告狀,一點沒有剛才和刺客互鬥的氣勢。
白燼:“……”
白燼不想理他,長劍冷吟,與那刺客戰在一起。
邵洺背靠斷壁,擡手抹了一把頸部傷口滲出的血,眼神微冷。
那刺客在知道他是趙家少爺後,便揚言活捉他,自出了見荒後沙鷹幫就一直尾随其後,果然不是單純為了打劫,沙鷹幫知道五大世家為彧西古國寶藏而來,也知道趙家有藏寶圖,甚至知曉圖紙隻在趙家少爺身上。
而如今彧西古國地宮已在腳下,沙鷹幫仍想活捉趙家少爺,他們很可能知曉藏寶圖上不止有彧西古國的位置,還有關于地宮的情況,這是極隐秘的情報。
他們的消息從何而來?
不過一恍神,地底忽然傳來劇烈震動,如今在地宮上方,地動已無比明顯,一些再也承受不住的殘垣紛紛倒塌,連地面的裂痕也似乎在擴大,仿佛真有一隻巨物在地下活動身體。
“撤!”邵洺勉強穩住身形,提醒周圍還在阻攔沙鷹幫的自己人趁混亂撤離。
可惜此時好運并不曾眷顧他,邵洺突然腳下一空,和四周的沙土一起往下落。邵洺嘗試抓住一旁的石頭讓自己不掉入腳下的黑暗,卻無濟于事。
好像有誰焦急地喊了他,但他聽不清,身邊盡是沙土石塊崩塌下落的聲音,好一會才落地,在一片漆黑中發出令人膽寒的回響。
會死嗎?
邵洺想。
原來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他會如此平靜,就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經接受一般。
“邵洺!”
邵洺靜靜凝視頭頂的光明一時失神,卻不小心被一個白影晃了眼,白燼借力飛沖而來,毫不猶豫一把抱住邵洺。
邵洺無奈笑了笑,有的人啊,明明不愛說話,可答應的事卻總是一諾千金。
墜了兩個成年男性的重量,白燼攥緊手中的繩子,終于在下滑一段距離後堪堪停了下來。
剛松一口氣,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邵洺臉上,邵洺擡頭借着微光看去,剛才下滑的時候,白燼攥得太緊,手心被繩子磨破了,淋漓的鮮血順着繩子往下緩緩浸染,而白燼微微皺着眉頭,不知是因為手心的疼痛還是在思考怎麼才能上去。
繩子還剩一截,邵洺在手上繞了兩圈支撐住自己,減輕白燼手上的重量。
“阿燼,上面的情況如何?”邵洺冷靜問。
白燼低頭,明明剛經曆了生死一瞬,可懷中的人卻似乎冷靜過了頭。
白燼收回目光,回想了一下自己跳下來時的情景道:“我們的人已借着混亂撤離,具體情況還未可知。解決那個刺客後,我發現你掉下來,急忙扯了繩子下來,其餘一概不知。”
邵洺想了想:“上面不安全,若沙鷹幫的人不甚發現了你系住的繩子,你我二人的境況會更糟。我方才聽石頭落地的聲音,想來離地面不高了,不如我們抓緊時間下去。”
邵洺的考慮有理,如今兩人吊在半空,往下要比往上容易得多,隻是,白燼看了看下方說:“繩子的長度不夠。”
邵洺沖他輕輕笑:“我自有辦法。”說着,一指側方的黑影:“我們先蕩到那塊石壁上。”
白燼點頭,兩人順着繩子又往下攀爬了一截,邵洺從袖中摸出匕首遞給白燼,白燼的劍是軟劍,不好在石壁上固定,他自己則從腰包中掏出一支并指粗細的鐵箭。
兩人配合晃動繩子,嘗試了幾次後,白燼抓住時機,用力将匕首插入石壁中,迅速踩住石壁上的凸起穩住身形,而邵洺也找到一個合适的縫隙,将鐵箭用力插入,在尾部的機關處一按,箭頭處彈出鈎爪牢牢抓住石壁内部,随即邵洺一擰,原本空心的箭身分成兩段,露出中間長長的繩索。
白燼被這精巧的便利工具吸引了注意力:“這是?”
邵洺用力拽了拽,确定已經固定牢固,率先松開另一手中的繩子,那鐵箭相連的繩子不知是由什麼制成,不過小指粗細卻能穩穩支撐住邵洺這個成人的重量。
“這是宋老頭閑暇時搗鼓出的玩意兒,請了些能工巧匠制成,我覺着有用便順來了。”邵洺随口道,把順手牽羊說出了理直氣壯。
白燼試探着松手抓住邵洺手上方的繩子,見繩子并未出現什麼異常,方才松了一口氣,接着剛剛的話題:“宋老頭?”
“司天監監正,宋子棠,你許是聽過的,我與他也算忘年之交。”邵洺一手拉緊繩子,一邊手腳并用尋找石壁上的凸起,摸索着往下爬。
白燼無語,連皇帝也敬之三分的人,他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
白燼拔出匕首收入袖中,與邵洺保持着安全距離,也同他一般順着石壁往下爬,不一會卻見邵洺忽然停下。
“怎麼?”白燼警惕停下。
“不對勁。”說着,邵洺摸出懷中的夜明珠,眼前豁然開朗,一張閉目沉睡的人臉正好與他面對面,沉睡的人面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
黑暗中突然貼臉出現的人臉讓邵洺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這是個栩栩如生的浮雕。
尋常的石壁上可不會輕易雕刻浮雕,邵洺仔細端詳那雕塑,浮雕的大半其實已經磨損殘缺,但還是能看出這是個身着羽衣的天女,面帶微笑飛舞在雲端,雙目微阖,宛若沉眠。
邵洺心思一動,擡手仰頭觀察四周,片刻緩緩說道:“阿燼,這好像是一座塔。”
一座不同于中原建築樣式的,四方形的塔,塔頂已然斷裂坍塌,看不出原樣,而邵洺和白燼正攀爬在塔身的一面,邵洺面前的就是工匠雕刻于塔身的雕塑,而邵洺斜方一處伸出的檐下,一隻金铎似乎因為剛才的地震微微晃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邵洺皺眉,敏銳地發現其中不尋常的地方。
按理來說,塔身懸鈴不會隻懸一隻,可方才跌下時,他聽到了重石先落地的聲音,卻不曾聽到任何鈴聲,難不成所有的金铎都壞了?還是……
邵洺低頭俯視腳下隐約的建築群,直覺這座奇怪的塔隻是怪異之事的開端。
無視面前詭異微笑的天女雕像,邵洺繼續向下爬。
事情的有趣程度似乎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邵洺唇角微揚,幽邃的墨瞳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