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的,就留給司天監那群閑人來善後吧。
邵洺低頭笑了笑,擡眼看向白燼:“阿燼,一起嗎?”
白燼不說話,默默往邵洺指的方向走。
“阿燼,慢一點……”邵洺跟得辛苦,愁眉苦臉地喊白燼。
白燼停下腳步回身。
邵洺受了傷,雖他表現出一副無礙的模樣,但略略發白的唇色還是暴露了他的虛弱,是自己欠思了,一個人獨身慣了,他實在不太會關心人。
白燼等邵洺跟上,才緩緩轉身往前走,這次他放慢了腳步。
走了許久,一座城出現在眼前,青磚石牆聳立,歲月綿長,部分石磚已經被白色的根須破壞,深綠的青苔攀附其上。
誰能想到,在大漠的最深處,竟會看到如此富有生機的場景。
但現在顯然不是感慨的時候,地下孤城的城門大開,門口有人已等待多時。
白燼目光一冷,下意識想按住腰間的劍柄,卻猛然想起他的劍已經被他扔了。
“阿燼。”身後的邵洺輕喚,白燼回頭,一名黑衣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繞過他悄無聲息地挾持了邵洺,鋒利的短劍抵在邵洺咽喉,白燼放下手,無計可施。
“邵公子來得比我預計的要快啊。”城門口等待的人緩緩走來,嘴角噙着一絲琢磨不定的淺笑,姣好的面容讓人第一眼雄雌難辨。
邵洺認得出,是那個在屋頂催動金铎的黑衣人。
“你認得我?”邵洺挑眉。
那黑衣人笑意更深:“自然,邵公子好手段,竟能調動錦衣衛,将隐藏于京城及周邊的我教教徒屠了個幹幹淨淨,狠厲果決得很呢,如今還要聯合武林人搶奪我教秘寶,伊某想不認識都難。”
“你們教的?難道那秘寶上刻了你們摩圪教的名字?”邵洺故作疑惑。
伊瀾揮手示意手下将邵洺與白燼二人綁住,笑容依然:“現在去刻上也來得及。”
白燼望向邵洺,邵洺微微搖頭,白燼低頭,眼看摩圪教徒将自己雙手牢牢綁住沒有掙紮。
“對了,想來邵公子還不清楚我是誰,鄙人是摩圪教四祭司之一的伊瀾,邵公子,請。”伊瀾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挾持邵洺的教徒摸去邵洺身上的匕首,将邵洺放開,邵洺動了動被綁得不舒服的手,走在伊瀾身側。
“你不趁此殺了我?”邵洺左顧右盼,欣賞這古老的遺迹,不像個階下囚,倒像個觀光客。
“伊某佩服邵公子隻帶了一個護衛便敢闖地宮的勇氣,也欽佩邵公子能走到這裡的堅毅,所以,要是就這樣殺了你,未免太可惜,我想和你聊聊。”伊瀾的聲音柔緩,聽起來不帶一絲仇恨。
“祭司好興緻,那聊之前,在下可否讨口水喝,才好将祭司想知道的和盤托出?”
伊瀾點點頭,手下的教徒解下腰間的水袋塞到邵洺手中。
邵洺喝了幾口,轉身遞給白燼。
“那麼,祭司想知道什麼?”
伊瀾低笑:“那可就多了,身為皇帝的親信,專為皇帝處理暗中之事的影衛統領,想必邵公子手握的機密定是不少。”
影衛?白燼蹙眉,那是個傳言中的組織,其中最可信的說法是,當年先皇病逝得突然,皇帝繼位時年紀尚幼,太皇太後命年少有為的煜親王以及當時的丞相李如浦盡心輔之。
煜親王易恪,文韬武略,雖與先帝并非同母所出,卻甚是親近,比起一直心懷芥蒂的易枕書,易恪更得先帝信任,也難怪太皇太後會指定他輔佐幼帝。
可好景不長,一個“貪”字最是刻在人的骨血中,敲骨食髓,何況是這權力的中心。沒幾年,煜親王便仗着自己的威信,壓過丞相李如浦,更在太皇太後薨後,設計将李如浦一家上下送至午門斬首示衆,權傾朝野。
然,幼帝也非坐以待斃之人,傳聞幼帝一直韬光養晦,暗中培養了一支死士,終于在七年前與長姐長樂公主一舉殺死煜親王易恪,真正将皇權握在自己手中。
而那支傳說中的死士從此了無蹤迹,隻是有人說,那支死士變成了皇帝身邊的影衛,專為皇帝處理不方便“光明正大”處理的棘手之事,但事實如何?沒人說得清。
“祭司知道的也不少啊。”邵洺輕笑,将白燼的思緒拉回。
白燼指節收緊,這樣說的話,那便是承認了,他邵洺确實是皇帝的影衛統領,難怪皇帝會将這樣秘密的事交給他,難怪他身邊有俞千戈,墨煙這樣的高手,難怪他能讓歸雁城的将士為他保駕護航……原來如此……
白燼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他一直知道邵洺藏着很多事,但如今知道了,卻還是覺得不舒服,他真的不了解邵洺,看不清,猜不透。
“那邵公子可否告知伊某,埋在我摩圪教中的叛徒是誰?”伊瀾的聲音驟冷,他死死盯着邵洺的眼睛,想看到一些不一樣的神色。
邵洺面不改色,不解道:“這個問題,祭司大人不應該去問趙家老太爺嗎?”
伊瀾低笑:“邵公子何必裝傻,你已知道趙家早就和我教合作共圖大計,我問的當然不是所謂的趙家棋子,那不過是我與趙老太爺用來哄騙不願服從趙家的世家前來送死的借口,本來該埋骨荒漠的是不肯屈服的李,魏兩家的人,可惜邵公子插的一手好棋,反而聯合李,魏兩家,除掉了其餘三家的人。”
邵洺波瀾不驚,仿佛那幾十條人命不過路邊草芥:“彼此彼此,你不也将藏寶圖與五大世家的消息透露給了沙鷹幫,試圖借刀殺人嗎?”
伊瀾冷冷笑了一聲:“那邵公子可以好好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
“我若實話實說,你就會放了我不成?”邵洺也笑,風輕雲淡。
“那自是不可能,邵公子屢屢針對我摩圪教,我與邵公子之間有的是血海深仇,如今你好不容易落入我手中,我怎可能留你性命,但邵公子當真不在意身邊之人的生死?”伊瀾将目光投向邵洺身後的白燼。
白燼神色冰冷,像是能凍住三月春水。
邵洺沒回頭,隻是問:“你如何保證我若說了,你定會放他一條生路?”
伊瀾閉眼将右手放在心口:“或許在你這樣的人看來有些可笑,但我信奉遍識神尊,願為祂奉獻一切,我願向遍識之神起誓,若邵公子說出我所想知,我定會留這位白衣護衛一條生路,若違此誓,伊瀾必萬劫不複,永駐地獄,不入輪回。”
邵洺見識過這群魔教徒的瘋狂,那些在他看來荒誕不稽的教義,卻有着那麼多人深信不疑,他們相信神的絕對,蔑視皇權,即便是死,也要向着心中的神祈禱。這樣的誓言,對于一個虔誠的信徒來說,是十分嚴重的,他們信惡者入地獄,然後将自己的惡行正當化,他們信神庇輪回,于是不懼死亡。
邵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許久,他才道:“好吧,我相信你的誓言。”
“邵洺……”聽到他的回答,白燼忍不住出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邵洺回頭笑着安慰道:“無妨。”說完,轉頭沖伊瀾勾了勾勉強能動的手指:“這等辛秘,我自然隻能說與你聽。”
伊瀾警惕地望着邵洺。
邵洺輕笑:“怎麼?還怕我咬你不成?放心,我這個人最舍不得的,就是傷了美人的臉。”
事到如今,他還有心思調戲别人,白燼心中的悶悶被暗惱代替。
伊瀾猶豫片刻,将耳朵湊近邵洺臉旁,邵洺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了一個名字,伊瀾震驚失聲:“這不可能!”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時候,當你出的價恰到好處,收買一個人也不是那麼困難。”邵洺悠然道,自顧自往前走。
伊瀾回過神來跟上,語氣冷如寒霜:“你在說謊。”
邵洺語氣輕松,略帶譏諷:“我的答案隻有這一個,你若是不信,那不如去問你們那無所不知的神便好了。”
伊瀾面上陰晴不定,邵洺不鹹不淡問:“你要的答案我已經告訴你了,什麼時候放了他?”
“自然要等出去時,我可不希望你的護衛現在給我惹麻煩。”伊瀾冷漠道,他還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邵洺所說。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殺我?”邵洺語氣不緊不慢。
走過長長的過道,一座巍峨的宮殿漸漸出現在眼前,白色的牆壁,精美絕倫的雕刻,飛檐上一排排的金铎輕輕搖晃,無聲地頌念着千百年前的經文,莊重肅穆。
伊瀾冷笑:“邵公子這樣的人物,自然是要受盡嚴刑拷打,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吐個一幹二淨後才算死得其所。”
邵洺無所謂地笑了笑:“那看來我還能活一段時間了。”
白燼低着頭,眉頭緊鎖,若他真有機會逃出,該如何救邵洺?
伊瀾冷哼一聲,不再接邵洺的話。
站在宮殿下方,更加能感受到建築的宏偉壯觀,如此巨大的石料,其上繁複華美的花紋,不知道花費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與時光,才鑄就了這樣的人為奇迹。
伊瀾沖手下的兩人點點頭,手下會意,走上台階,緩緩推開宮殿塵封已久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