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忌撐着膝蓋擡手指向一個方向,他說不出話來,但稍微喘過氣來還是盡力向那邊跑去,為俞千戈帶路。
白燼與李岚軒緊随其後。
駐紮在外圍等待的人也感受到了地動,受驚的駱駝和馬匹在大地的震怒下想要掙脫缰繩四散奔逃,可是在這樣的大漠深處,若是沒了駱駝,想要憑人的雙腳走出去何其困難。
“不要待在會有落石的地方!将駱駝和馬牽到空曠處去,别讓駱駝跑了!”來自歸雁城的士兵臨危不亂,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即便是在天災面前也不會退縮。
“丁頭,你帶幾個人去幫老趙轉移傷者!魏姑娘,你們先去避難吧!”
崔忌不在,負責臨時指揮的執戟長焦急地安排着。
魏秋搖搖頭:“我也帶人去幫忙照顧傷者。”說完,她沒給執戟長勸阻的機會,招呼自己手下的人一起幫忙。
執戟長無可奈何,這位姑娘的倔強他可是體會過了,當時正是他率兵接應的這群江湖人,沙鷹幫的人跟在他們身後窮追不舍,魏秋雙臂脫臼,行走時不好掌握平衡摔倒在地,沙匪見機撲了上去,這姑娘的第一反應不是求救,而是一個翻身,擡腳踹開最近的一個匪徒,就地一滾,避開另一個匪徒砍來的刀,然後用力一腳踹在那匪徒臉上,把人踹出去三尺遠。若不是李岚軒及時過去将她拉起,這姑娘怕就是死了也不要喊一句救命。
執戟長管不了她,隻得由着她去,自己專注眼前的事。
“崔副尉他們回來了!”
執戟長沖聲音的方向回頭,崔忌已經三步并作兩步奔至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氣喘籲籲道:“老趙……在哪?邵大人受傷了!快點!”
執戟長不敢耽擱,親自帶崔忌和俞千戈去安置傷者的帳篷,路上剛好遇到一個滿臉胡子的中年男人,崔忌急忙拽住他,拉到俞千戈面前:“老趙,大人受傷了!”
軍醫老趙趕忙看了看俞千戈背上的邵洺,墨煙的黑色鬥篷下,血色已經滲透出外衣,邵洺雙目緊閉嘴唇發白,陷入昏迷。
老趙臉都白了,急忙讓俞千戈把人背進帳内的榻上。他可聽說了,這是京中來的大官,他一輩子也見不到幾個的那種,要是真折這了,他那擔待得起。下去過地宮的幾個人中,怎麼就這位爺傷得最重?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老趙抽出腰間的小刀,一邊劃開邵洺的衣服,一邊讓人去拿各種傷藥和針線。
傷口被粗略地處理過,但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流了很多血。
老趙小心翼翼割開纏繞的布,傷口很長,但沒傷及要害,邵洺此時陷入昏迷主要還是失血過多造成的虛弱。
一名士兵抱着藥箱跑進來,老趙接過打開,瞪了那小士兵一眼:“弄盆溫水來!”小士兵轉身又跑了出去。
老趙将藥箱放在一旁,搭着邵洺的脈搏皺着眉沉默了一會,熟練地找出各種傷藥,然後開始清理傷口。潇潇已經趕來,在旁邊搭手。俞千戈默默走出了帳篷,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崔忌在聽了手下報告的什麼事後匆匆走了,有軍醫在,他也幫不上什麼忙。
白燼站在燈火的角落,靜靜看着。好像每個人都有事情忙碌,隻有他無所事事,來往的人從他身旁路過,為了不礙事,他又往後退了退,他看着昏睡的邵洺,靜若深雪。
地震停了,但外面的喧鬧還沒停止,白燼默然聽着,似乎是有駱駝掙脫繩索跑失了,人們正打着火把在周圍尋找,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隻有他不知道。
清理好傷口,用濕布擦去流出的血,老趙專心緻志為傷口上藥止血,潇潇是個好幫手,她細緻體貼,又聰明伶俐。
大概是因為藥粉刺激的疼痛,邵洺在昏睡中皺着眉頭,肌肉不自覺收縮,又有鮮血流下來。
潇潇用手裡已經染紅的濕布輕輕地擦,一邊心疼地俯在邵洺耳邊柔聲哄着,也不知道現在邵洺究竟能不能聽見。
血止住了,老趙也松了口氣,将雙手洗幹淨擦幹,潇潇已經将特别處理過的針線在沸水中煮過,老趙撚起細針,就着燭光開始縫合傷口,潇潇端着燭台靠近些,為了不讓燭淚不小心滴落,努力穩住自己的雙手不晃。
細針插進皮膚,邵洺身體下意識一顫,潇潇關心則亂,手不自覺抖了抖,老趙不愧是見慣了鮮血斷肢的大夫,沉穩地提醒潇潇:“小姑娘,别慌。”
潇潇咬着嘴唇點頭,餘光發現一直靜默無聲站在角落的白燼,轉頭向白燼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燼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但還是走過去,單膝跪地握住邵洺垂下的手。
他的手好冷,白燼不禁用了點力握緊,好将自己的體溫傳過去。
這樣他是不是能少冷一點?白燼不知道。
邵洺的手也緊了緊,白燼明白,他的傷口一定很疼,可在地宮裡,他一句也沒說過。
縫好傷口,換上新的繃帶,軍醫老趙這才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大人是否曾經受過很重的傷?”
潇潇沉默點頭。
當年邵洺被逐出師門時,前任落梅山莊莊主廢了邵洺一身武藝,雖不傷及性命,但也是重傷,緻使邵洺在府中好生修養了一年有餘,也讓邵洺從那以後無法再習武。
雖然那時潇潇還未進相府,但她是知道的。
老趙沒有察覺潇潇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那傷傷及了大人的根本,他本就比常人體弱些,此次失血太多,若明日能醒過來倒也再無性命之憂,若醒不過來……”老趙搖着頭,沒将話說全。
潇潇一顫,差點打翻了手中的燭台。
老趙歎着氣仍在繼續說:“即便醒了,他這身體要養回來也不易,隻怕又要落下些病根。”
“隻要能醒,我一定會照顧好公子……”潇潇的悲傷不加掩飾,也再沒心情掩飾。
白燼低頭看着邵洺沉睡的臉,覺得太過突然,明明在地宮時他還能和摩圪教的祭司針鋒相對,各不相讓,一步步将摩圪教徒逼入死地,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他不是勝券在握嗎?怎麼可能就這樣結束?
“姑娘,大人後半夜隻怕會發熱,你且去陪老夫拿副藥煎了想辦法給大人慢慢服下,之後再準備些溫水,用筷子點在大人唇上,總之先盡人事。”
潇潇收拾心情放下燭台,勉強道:“有勞趙大夫。”
老趙擺擺手,領着潇潇去拿藥材,帳篷中隻剩下白燼和昏迷不醒的邵洺。
白燼還握着邵洺的手,心裡的不安讓他不敢松開。
四周無人,白燼跪在榻旁将邵洺的手貼在臉旁,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的事情應該還沒做完吧?别死啊,你不會甘心就這樣結束的不是嗎?你說過的,你是個不甘的人。”
白燼的聲音很輕,說完他背靠着榻沿坐下,牢牢牽住邵洺的手。
不一會,潇潇回來了,藥還沒煎好,她端了燒熱的水,依老趙的囑咐,一點點給邵洺喂水,誰也沒心情閑聊。
途中李岚軒來過,聽完潇潇的講述,他靜靜站了一會走了出去,他還有事情需要處理,他身上還扛着整個落梅山莊。
崔忌也來過,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放心,他會處理好所有事宜,将所有人平安帶回去。
潇潇笑了笑:“潇潇代公子謝過崔副尉。”
崔忌點點頭,走了出去。
後半夜俞千戈挑簾進來,看來他那邊的事已經處理完畢,潇潇同他說了邵洺的情況,俞千戈雙手抱胸皺起眉淡淡道:“醫者之言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他這樣的禍害要就這樣草草死了,那才令我不可思議。”
潇潇頗為委屈地瞪他一眼,沒有反駁,繼續守在邵洺身邊。
俞千戈挑了個凳子抱着槍閉目養神,好像真的不擔心邵洺的狀況,潇潇也不由得被他影響,沒那麼傷心了,趴在榻邊給邵洺喂水。
白燼拿過潇潇手裡的水碗:“我來吧,你休息一會兒。”
“多謝。”
潇潇長舒一口氣,将邵洺的手揣進懷中。
月隐風輕,大漠反複無常的溫度開始無情升高,這一夜無比漫長,卻又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