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三年冬,靈帝賜時任典軍中郎将兼驸馬都尉的葉嘉藍南海進貢的蚌貝一隻,若是現在,她在超市幾十塊就能買到,可在當時卻是見都未曾見過的稀罕物什。
她拿着禦賜的蚌貝馬不停蹄地回了府就親自送到了公主居住的别院,彼時她與鎮甯公主成親将将一年,除了晨省昏定的請安外,非緊急情況不得踏入别院。葉嘉藍便站在院外等着裡面的消息,蚌貝拿進去後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公主的女侍拎着漆盒在夜色朦胧中站在她面前,說道,殿下對此物頗感不适,令下人熬粥時放入,因是禦賜之物,望葉大人勿負聖恩。
葉嘉藍在門口吹了兩個時辰的冷風,最後拎了一碗半冷不熱的粥回去。直到過了好幾年她才想明白,當時沈雲澈是擔心靈帝在食物中下毒,所以讓廚房做了給葉嘉藍端過去試毒。
不過這件事沈雲澈一直不承認,隻說自己吃不得這類東西。按現代醫學的說法,她對海鮮過敏。
葉嘉藍戴着手套輕輕地把蝦肉從殼裡抽出來,看着對面喝着冬陰功湯的人,眉毛跳了一下,把剝好的蝦放進對方的餐盤裡,慢慢地開口:“你對海鮮過敏嗎?”
沈雲澈露出困惑的眼神,被辣椒稍稍染成更深的顔色的紅唇微抿,“不過敏。我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麼過敏反應。”
葉嘉藍聽後沒有說什麼,隻是有些意味深長地沖她笑了笑,又低頭開始剝蝦,“我之前認識一個人,她海鮮過敏。”
她擡頭看了一眼沈雲澈的反應,手裡的動作卻沒停,“不過後來,她又不過敏了。”
這番話說得雲裡霧裡,像是在打啞謎,沈雲澈停下手中的筷子,微蹙着眉似是在認真逐字分析葉嘉藍剛剛的話,“……或許,是這個人體内激素發生了變化,導緻以前的過敏源後來不會引起免疫系統反應了。”
葉嘉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又往她餐盤裡放了一隻剝好的蝦,“可能吧,畢竟人也是會變的,以前喜歡的東西後來又不喜歡了,大概過敏也是這樣吧。網上不是說,人體内的細胞七年幾乎就會全部重新更換一次,所以,很久沒見的人就算比起以前變了很多,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這話聽起來不像在解釋,倒是像在說服自己。沈雲澈敏感察覺到對方語氣裡一絲拉扯的情緒,沒來由地對話裡提到的對象生起了警惕,“葉老師說的這個人,是一位很久不見的朋友嗎?”
“不是。”葉嘉藍否定的語氣很自然,沒有半秒猶豫,“隻是一個很久沒有見到的人。”
沈雲澈在心底為她準備了很多個定義詞,朋友、同學、親戚……關系遠近不同,可葉嘉藍這枚棋卻沒有如她想的那樣落在她規劃的棋盤上。
“……聽起來,這個人對葉老師來說留下的記憶很深刻吧,畢竟很久不見也還能記得這些細節。”
沈雲澈說着,從自己的話裡嚼出一點苦味,葉嘉藍垂下眼簾,頭頂的燈光打在眉骨上,投下的陰影使她的眼神看上去落寞又深情。
“大概吧。”她模糊地說着,這次倒是真的停下了動作,她看着沈雲澈碗裡自己剝得整整齊齊的蝦肉,微揚下巴,“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雲澈低下頭,纖長的睫毛随着咀嚼的動作輕輕顫動,末了,又擡起頭對葉嘉藍說:“葉老師是隔了多久才和她見到的呢。我比較好奇,畢竟,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又為什麼會一直沒有再見面呢。”
葉嘉藍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晦暗,她的瞳色很淺,剔透得像一枚琥珀,在此刻卻從内部生出了細小的裂痕,把光路便得更陸離斑駁。
沈雲澈見她神情如此沉郁,有些懊惱自己方才的失言,那天聚會上俞歡她們調侃葉嘉藍是寡王,而她竟然真的信了這個人前二十七年身邊沒有别人──這樣拙劣的謊言。
幾息之間,葉嘉藍又恢複了平日裡閑适的狀态,輕笑着把話題挑開,“人和人之間還是講求一個緣分吧,古人不是說,有緣千裡來相會。因緣際會,有時候沒辦法解釋清楚的。”
“可我總覺得,緣分這兩個字太過飄渺,比起等待緣分降臨,我更願意選擇主動追求。”沈雲澈眉頭輕挑,秀美的輪廓收得冷硬,清冷矜貴的面色裡透着一股氣勢萬鈞的堅決,“如果這麼輕易地就可以被外界因素影響到,那或許是這段感情本身就不夠堅定。”
“……是嗎。”葉嘉藍臉上的笑意淡得似乎會被吹散,胸口隐隐傳來鈍痛,她含了一口檸檬水,舌尖抵着上牙床輕輕咽下,“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她是笑着說的,可沈雲澈分明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森冷的涼意。
這頓飯結束的走向不可避免地滑向沉悶的結局,葉嘉藍雖然看上去并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但是沈雲澈敏銳地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已經不再向自己這邊跑了──簡而言之,她似乎是把葉嘉藍惹生氣了。
把一個以脾氣好著稱的人惹生氣,那往往意味着要花更大的力氣才能把人哄好。而在哄人方面,沈雲澈的經曆稱得上乏善可陳,在家裡,一向隻有沈昱女士和沈之渺哄她的份;而在她為數不多的兩次戀愛經曆裡,沈雲澈稍微說些肉麻的話就能把對方哄得團團轉──但如果是對着葉嘉藍說,她相信她會以外星人逃離地球的速度消失在沈雲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