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嘉藍。”
她低下頭,在睡夢中的人臉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葉嘉藍做了一個夢。
自從沈雲澈成為她的助理後,她夢到上輩子的情形的次數越來越多,像是有人在她記憶的河裡撒下了一張網,掂量掂量打撈起來,把那些深陷在河床裡快要被遺忘吞沒的記憶捕撈、擦拭、晾曬。
或許是現實中自己不幸發了燒,在夢裡葉嘉藍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她坐在黃花梨木制的榻上,怔怔地看着屋内的陳設出神。
如今是什麼時辰了,自己現在是誰?鎮甯公主的驸馬都護,還是鎮西将軍,抑或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帶罪之身。
房門大開,屋外明媚的春光浸潤着庭院,耳邊傳來鳥獸清脆的啼聲,葉嘉藍支着病體光腳踩在青石磚上,冰涼的觸感從腳底蹿至體内,膝蓋打了顫,她踉跄幾步,撞到屏風上,抓着木頭架子堪堪撐住自己的身體。
她環顧四周,屋内的陳設與記憶中别無二緻,武器架上擺着好幾把刀劍,葉嘉藍緩步走近視線一一掃過,有幾把早在戰場上折斷了,唯有放置在最頂上的這把“驚镝”,陪自己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
葉嘉藍抽出寶刀,出鞘的瞬間有隐隐争鳴之聲,仿若是武器對主人冷落的不滿,葉嘉藍笑了,安撫似的摸了摸冰冷的刀身,“我也很想你。”
隻是四周實在寂靜得不像話,仿佛隻有葉嘉藍一個活人,她忽然覺得有些頭暈,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此時,安靜的庭院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徐不疾,似乎對這裡房屋的構造分外熟悉。葉嘉藍緩緩轉過身,見一玄衣女子正繞過庭中那棵桂樹,從青石闆砌成的小路向她的卧房走來。
被枝葉遮擋的面容一寸寸展露在她眼前,葉嘉藍望着那張熟悉的臉,嘴巴微微張開,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
對方站在石階下,微仰頭,一雙俊美的鳳眼含着幾分笑意看向她,自天井傾瀉的日光仿若披在她的肩上,她每往前一步,那光便近一分,直到侵蝕并吞到葉嘉藍面前。
“……殿下、不,不是……”
葉嘉藍慌張地後退,似乎對面之人比洪水猛獸更可怕,她踩到自己披挂的外袍下擺,一個趔趄往後倒去,對方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卻被葉嘉藍避之不及地躲開。
“嘉藍。”那人開口的語氣有些不悅,眼睛裡卻寫滿了關心,“這是作何?”
葉嘉藍跌坐在地,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怔怔地擡起頭喊道:“陛下?”
新帝微曲低身,仍是一副想要拉她起來的姿勢,面對臣下的無禮好脾氣地嗯了一聲,“現在想起來了?”
“怎麼不穿鞋?你雖是武将,但寒從腳下起,平日裡還是要注意身體。”
奇怪、太奇怪了。葉嘉藍充耳不聞,隻是皺着眉看着眼前這位“沈雲澈”,她的記憶裡根本沒有這一段的痕迹,沈雲澈登基之後回驸馬府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何況,眼前這位陛下,也實在是太親和了些。
“……原來如此。”葉嘉藍恍然大悟,這裡是夢境,所以現在她所經曆的,是一段由自己捏造出來的記憶。
眼前的沈雲澈,并不是真的。
“葉卿,還不起來。”沈雲澈好笑地看着她這副呆愣的模樣,在夢中她的笑容少了些許冰冷的氣息,溫和嬌豔得正如此處庭院大盛的春色,“若是真病了,朕還得照顧你。”
葉嘉藍聞言,輕笑道:“臣惶恐。”
“你這副模樣,看不出惶恐,”沈雲澈勾下腰,唇角彎彎地看着她,“朕隻瞧得出,恃寵而驕。”
然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帶入了懷中,右手繞後抓着她的中衣,旱地拔蔥似的把人拉了上來。葉嘉藍抵着沈雲澈硌人的肩膀,嗅到了對方衣袍熏過的廣藿香的味道,她靠在沈雲澈懷裡,良久,無聲地笑了起來。
嘴角上揚,眼中卻是一片死寂。
假的。什麼時候自己竟然也軟弱到需要靠欺騙和臆造來尋求安慰了。
被擁抱的溫度,嗅到的香味都是虛幻的,隻有胸口綿延不絕的陣痛才是她所經曆的真實。
“……陛下,是假的。”葉嘉藍低着頭輕聲說道,沈雲澈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推開她,緊盯着她的臉。
葉嘉藍疲憊而絕望地閉上眼,掙紮着想要從這場美好而殘酷的噩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