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秋回去沐浴更衣,剛把衣裳晾好便聽見敲門聲,他疑惑前去開門,看見一位身着黑袍腰系紅繩,紅繩上挂着五隻锃亮的銀鈴铛的男子站在門口。
“大雨攔路,可否借宿一宿,晾幹衣物?”
杭秋愣了愣,點頭讓他進來,給他拿了幹淨的衣裳,說爐子正在燒水,不如他過去順便烤個火?
來到爐竈旁,杭秋尴尬站在爐邊渾身不自在,隻等着水燒開了趕緊脫離共處一室的處境。隻是像他這樣的氣質卻是少見,明明是個鐵骨铮铮的男兒朗,卻又好似沒有絲毫陽氣,氣質清幽——莫非是山林間修煉成型的九色鹿?
“瓈扶。”
嗯?
他突然開口把杭秋吓了一跳。
“斜玉旁黎明的瓈,山有扶蘇的扶。”
“啊,哦——我,我叫杭秋,蘇杭的杭,平湖秋月的秋。”
“我來此地遊玩,杭公子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來京參加省試,早聽聞蘇杭之美,所以提前來此當做遊玩。”
“此地确實美,有了杭秋公子就更美了。”他像是有感而發,明明說着輕浮的話卻讓人無法厭惡。
“啊?”杭秋不禁後退一步,右腳鞋尖挪向門口。
“我看了公子那日賣的字畫,很美。”
【原來是這個意思,吓死我了。】杭秋側身面對他,上前一步問道:“那是昔日拙作,囊中羞澀才拿出來換錢。兄台真覺得美?”
瓈扶看着他,眼中映出雀躍的火光猶如星點。“美。”他的話不知是在說畫還是在說人。
杭秋笑道:“得兄台欣賞,也值了。”
“為何不作丹青呢?”
“你怎知我會作丹青的?”
“杭秋人美字好,怎會不作丹青?”
“兄台謬贊,其實我本是更愛丹青,隻是我一直畫不出一位女子的神韻,便不想再作了。”
“杭秋失去的自信何不從我身上找回來?”
杭秋疑惑看向他。
“我讓你畫一幅像,畫好之後你便能畫出心中所想。”
“要真是這樣我定給兄台作上百幅!”
鍋中沸騰的水打斷了話題,杭秋将水倒入浴室的浴盆中,熱氣充斥整個屋子,燭火乘着熱氣升向天空,與月亮交換光輝,月光随着冷氣灑進屋内。
“水挺燙的,現在沒有涼水,你等一會再進去,我先去給你收拾一間屋子。”
“好。”目送杭秋出去,瓈扶來到浴盆旁,撩起袖子伸手入水,看着滿屋子的白煙,這水應該是挺燙的,可是燙是什麼感覺?好久沒有感覺到冷暖,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是,他準備的水。】
瓈扶脫了外衣,融入煙霧缭繞的浴盆中,左側鎖骨下方心口之上殷紅的彼岸花印記沾上水汽變得更加逼真。瓈扶躺在盆中,額頭上的汗珠不斷跳出來與水汽為伍,胸口的彼岸花好似會吸血,他記得玄卿大帝說過,烙上這個印記,他便不能接觸凡間流淌之物,否則會被烙印吸盡骨血。于瓈扶而言,不過是一時疼痛,握緊拳頭便忍過去了,豈能辜負這汪春水?
“兄台,屋子已經收拾好了,那些濕衣裳我等會兒幫你洗了,這是毛巾,”杭秋把毛巾挂在屏風上之後看見了搭在一旁的腰鈴,便順手拿了下來,“還有這腰帶我也幫你洗了吧。”
聽他說要洗腰鈴,瓈扶銳利的目光盯上被取下的腰鈴,屏風後傳來出浴的聲音,屏風上的外衣被取下,杭秋手中的腰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毫無防備的杭秋因手中腰帶的拉扯往前摔了兩步。
杭秋看向站在前方拉着腰帶另一頭身披薄衣,身上還有水珠遊走的瓈扶,不禁看了看屏風,驚歎道:“好,好快。”
“這個不能洗的。”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啊,哦,抱歉抱歉。”杭秋松手,腰鈴無聲晃到瓈扶手邊,杭秋看着他胸前若隐若現的印記,背脊發涼。土、土匪?
【該不是引狼入室了?】
“我,我先出去了。”
瓈扶見他走遠,取下毛巾擦拭身子,穿衣裳的時候看見胸口的烙印暗叫不好,他看向空無一人的門口,心下思慮他是不是看見了這印記?凡人不知冥界規矩,他看見這印記倒沒什麼,隻是哪日問起,又要想借口糊弄了。
“杭秋。”瓈扶來到杭秋房外想推門進來卻發現門被反鎖着,他敲敲門喊了一聲,裡面沒有動靜。人話不管用,那就說點鬼話吧。“杭秋,我剛才看見你進屋了。”
杭秋見躲不了,怕他一斧頭把門劈開或者放火燒屋,便裝作被吵醒的樣子無力道:“兄台有何貴幹?”
“我怕鬼。”
“啊?”
“能開個門嗎?外面好黑。”
這——罷了,認命吧,萬一他真是個良民被“鬼”吓死了,自己不是間接殺人了嗎?
杭秋掀開被子點了兩次才點亮燭火,看了看門口的身影,戰戰兢兢去開門,瓈扶的模樣看上去人畜無害的——
“兄,兄台是想睡這?”
“好。”
我沒有邀請你的意思,我這是反問句!
瓈扶很自覺進屋,杭秋也沒有辦法也不敢阻攔,他一進屋,杭秋更加想知道他胸口的烙印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杭秋怎麼突然疏遠我了?”
杭秋心下嘀咕:被看出來了?不會要殺人滅口吧?
“沒,沒有,我們本來就不熟。”
“你才說要為我作畫百幅,怎會不熟?”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後悔了?”
“不不不,不敢——不是,不會,我,我現在就拿筆墨給你畫!”杭秋抓住機會開溜,剛到門口就被瓈扶抓住手拉了回來。那聲關門聲,是心死的聲音。
我杭秋功未成名為就,如今就要葬身異鄉了嗎?
“你看到我胸口的印記了?”
“什麼印記,我不知道!”我不是,我沒有,别亂說,求放過。
他果然看見了。
“你想看,我給你看。”
“沒沒沒,我不想看。”杭秋緊閉雙眼,滿臉抗拒。
瓈扶單手拉開衣裳露出已經沒那麼鮮豔的烙印,另一隻手還緊緊抓着杭秋。
“不是囚印,是兒時的傷疤。”
不是殺人犯?
杭秋這才放心一點,轉身看向他,他胸前的彼岸花真的很搶眼,那般逼真,剛才在光線不強的浴室中怎麼就看成了炮烙之印?
“這花是母親紋的,怕我覺得傷疤醜。”
杭秋一度尴尬,拼命找話題化解尴尬,注意力率先移到了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隔着袖子都能感覺到冰涼。
“啊——額,兄台你的手好涼啊。”
瓈扶松手,目光飄忽了一下,捋了捋袖子說:“我性寒。”
“兄台你武功這麼好,怎麼會怕鬼的?”
“你不怕?”
杭秋笑笑,道:“世上哪來的妖魔鬼怪?都是人心作怪。我要是有兄台這麼好的功夫,我什麼都不怕。”
“你怎知世上無鬼呢?”
“你不會想說你是吧?”杭秋玩笑道。
“我是。”
杭秋看着他一本正經,捧腹大笑:“你自己都怕鬼你還是鬼?”
“你是人不也怕人嗎?”
杭秋尴尬:“不,不一樣。”
“真有一身好功夫,當真什麼都不怕?”
“其實,也不是。”杭秋喃喃道。
“你怕什麼?”
“我——我怕模樣不周正。”
“周正,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