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臘月。)
“回來了回來了!”
“杭夫子、杭夫人恭喜啊,您家的探花郎升官了!”
“同喜同喜啊,晚上來我家喝喜酒。”
“一定一定!”
杭秋回來的時候身邊跟了兩個随從,随從一個舉着“回避”的牌子,一個牽着馬領着馬上衣錦還鄉的杭秋緩緩走到家門口。
杭秋不會騎馬,一路都是坐在馬車裡,但是進了家鄉的牌坊,總歸是要在鄉親們面前露個臉,幾年沒回來了,躲在轎子裡神神秘秘的,被人說他架子大可不好。杭秋一路與周圍百姓打招呼,直到抵達家門口,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可把杭秋緊抓缰繩的手給勒麻了。
“爹,娘!”杭秋一看見巷頭出來迎接的父母,立馬下了馬背,落地的時候腿還在發抖。
“秋兒回來了!”
杭夫人将杭秋從杭夫子面前掰過來,好好打量一番,興奮道:“跟出門的時候一樣,好像結實了一些,好啊,好啊。”杭夫人說罷,目光瞟見了身後的轎子,“那是京城的姑娘?官家賜婚?讓娘瞧瞧準兒媳!”杭夫人話未說完就推開杭秋激動來到轎子前,剛要拉開轎簾就見裡面的人率先拉開簾子走了出來。
“怎,怎麼是個男的?”杭夫人立刻止步,滿臉驚疑。
“娘!”杭秋付了銅錢給轎夫,轎夫道謝,擡着轎子離開。杭秋趕忙來到杭夫人身邊解釋,“娘,這是瓈扶,兒子在杭州結識的。”
“哦,哦,原來是秋兒的朋友啊。”杭夫人打量了他一番,湊近詢問,“公子可曾婚配啊?”
“早失雙親,無人安排親事。”
杭夫人點頭,拉着杭秋小聲問道:“真的沒有認識什麼姑娘?”
“娘!哪有什麼姑娘啊?隻有阿扶。”
“哦,這樣啊——來來來,”杭夫人默默點頭,突然心血來潮拉着杭秋要進屋,還不忘回頭把瓈扶也拉上,“你也來你也來!”
“娘啊!”杭秋無奈回頭看了看同樣無奈的杭夫子,隻能乖乖就範。
“來來來,讓娘看看,”杭夫人抓着杭秋來到大廳按着他坐下,對着他一陣觀摩,“胡子刮幹淨了,臉上也幹淨,衣裳也整齊,哎呀,我兒長得真俊!就是這頭發不太好,娘給你重梳一個。”杭夫人說着就繞到杭秋身後取了他的帽子,拆了他的頭發。這邊給杭秋忙活不停,那邊還不忘招呼瓈扶,“瓈公子稍等一會兒,我打扮好秋兒就幫你捯饬捯饬!”
瓈扶禮貌點頭,杭秋被杭夫人把着頭不能動彈,無奈道:“娘,您要幹嘛呀?”
“哎呀,京城沒有姑娘,咱們揚州城可多的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要不說還是江南的姑娘好,水靈又賢惠,等娘給你捯饬好了,保證讓你擲果盈車!到時候給娘挑個好的回來啊!”
“娘,您當買菜呢?”
瓈扶開始還幸災樂禍,聽見杭夫人說要給杭秋介紹姑娘,立馬笑不出來。
“杭姨,杭秋還年輕,太早成家不利于他立志。”
“哎,有理!”一旁毫無存在感的杭夫子突然冒出一句。
“有什麼理啊?”杭夫人駁回杭夫子,“過了年秋兒就二十五了,再不成家怎麼幹大事啊?跟他同齡那些小夥,孩子都會鬧事了,我們秋兒連個定親的姑娘都沒有!”杭夫人說罷,突然将目光轉向瓈扶,“哎,瓈公子貴庚啊?”
這——
杭秋心裡咯噔一下,立馬起身将瓈扶擋在身後,開始糊弄親娘:“娘啊,您是不是還要準備慶功宴的?我看天也不早了,再不弄飯來不及了,我去通知街坊,順便帶阿扶逛逛啊!”杭秋說完立馬拉着瓈扶溜之大吉,頭也不回。
“哎,你披頭散發成何體統啊?”
逃出了家門,杭秋松了一大口氣,瓈扶變出一根發帶遞給杭秋,杭秋接過,随意弄了弄頭發,用發帶綁起。
“這不是我屋裡的發帶嗎?”
“是啊,難道要别人屋裡的?”
“我以前呢一直以為神仙真的可以憑空變出各種東西,認識你以後啊,”杭秋歎息搖搖頭道,“神仙也沒什麼好的。”
“六界之内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神仙不是逍遙快活的,是為蒼生而活。”瓈扶冷笑一聲,“挺沒意思的。”
“所以修道出家之人要清心寡欲,唯有如此,成仙之後才能無欲無求,心系蒼生。你這個仙啊,也不知道是飛升的時候哪裡出了問題,六根不淨啊!”
瓈扶自嘲,看向杭秋,問道:“你若成仙,便六根清淨了?”
“我心胸狹隘,不想成仙,當人挺好的。”
黃昏,街道,早早放學的孩童不願歸家,結伴來到鬧市打着路邊紅薯攤子的主意。
“我這裡有五文。”
“我有三文。”
“我也有三文!”
“我有四文。”
“我隻有一文——”
“那我們可以買多少個紅薯啊?”
“三加三加四加一等于——”孩子們一起掰指頭算了半分鐘,一個孩童興奮道:“十一文!”
“那我們五個人怎麼分才能都有紅薯吃啊?”
“額——”
大家思慮了好一會兒,一個個子最小的孩子呆呆舉起手,憨憨的聲音道:“我們去問問攤主就知道了!”
其他孩童立刻眼前一亮,稱贊道:“是哦,你好聰明啊傻寶!”橋頭的孩童們立刻跑去橋尾的紅薯攤前,那個被叫做傻寶的孩子舉着手在原地傻笑了近半分鐘才追着早已去橋尾的隊伍跑去。
攤主收了他們僅有的錢,挑了五個個頭相當的小紅薯遞給他們。
“十一文真的能買到五個這麼大的紅薯嗎?”
“當然可以了,不過你們要是每天都這麼買,過段日子就看不見我了。”
“為什麼?”
“因為被你們吃窮了嘛。”
孩子們笑起來,一個孩子看見傻寶跑過來,拿着紅薯過去遞給他,道:“傻寶這是你的。”
“走了,我們去玩!”
傻寶拿着紅薯好一會兒才說“謝謝”,然後轉身沿着已經跑遠的孩子們的足迹跑去。
“小泉!”
瓈扶見杭秋喊了一聲之後并沒有人回應,看了看杭秋又見他非常有目的性地往前走着,臉上還帶着見老熟人的笑容。他正疑惑着,隻見橋上的孩子突然停下了奔跑的腳步,緩緩轉身望了望,然後跑下來。
“這呢小泉!”杭秋攔住跑過自己的傻寶,蹲下身看了他好一會兒,方聽傻寶說:“杭叔叔你回來了!”
“是啊,上學怎麼樣啊?”
又是半分鐘的安靜,小泉道:“很好,杭夫子很好,同窗也很好。”
“你娘呢?”
半分鐘後——
“在家裡等我呢,我帶杭叔叔去看看!”
“好啊。”
瓈扶震驚,這孩子反應這麼慢的嗎?這是怎樣一種時間靜止的交流方式?
“傻寶,傻寶!”橋邊傳來孩子們的叫喚聲,隻見四個孩子出現在橋上,又跑下來圍到小泉身邊,看見杭秋紛紛喊了聲“杭叔叔好”,然後對小泉說,“你是不是有事啊?”
所有的孩子都巴巴盯了小泉半分鐘,隻聽他說:“我要帶杭叔叔回家找娘親,你們去玩吧。”
“那好吧,明天見!”
孩子們又跑到橋的另一頭,杭秋牽着小泉回家,走了十步方聽小泉說一句“明天見”。
瓈扶跟在身後看着小泉的身影,默念口訣,眼裡閃過一道光,他驚愕發現這孩子竟然有魂無魄,難怪反應如此之慢,個子也不及同齡孩童。
“杭秋,别把我丢了!”瓈扶跑到杭秋另一邊牽牢他的手。
“你牽着我幹嘛?”
“那你牽着他幹嘛?”
“出門在外當然牽着孩子确保安全啊。”
“那更不能松開我了,我人生地不熟會走丢的。”
來到朗家,杭秋敲了敲門,喊道:“小娴姐,我是杭秋!”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一位身穿淡粉色的女子出現在門口,女子相貌親和,常帶笑容,不施粉黛,頭上隻戴了支銅制祥雲钗。
“杭子?我說方才萬人空巷說什麼升官什麼探花郎,原來是你啊?恭喜了。”
“答應小娴姐要考個狀元的,結果隻拿了個探花,真是慚愧。”
朗娴輕笑,默默杭秋的頭發道:“隻要杭子榜上有名就是不負衆望,何況還拿了個探花郎給咱們蓮縣增彩呢?對了,你不是在京城做官幾年都回不來嗎?怎麼升了官卻回來了?”
“官家讓我南下巡視,我特向官家申請路過家鄉的時候,多待一會兒。”
靠在牆邊降低存在感的瓈扶瞧見他們這麼親密,暗暗咬牙,默默直起身,緩緩挪到台階邊——
二人看見瓈扶磕絆一下,紛紛将注意轉移到瓈扶身上。
“你沒事吧?”杭秋趕忙虛扶他,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