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色悄然褪去,山風拂面帶着一絲絲涼意,東方已經萬道金光齊發,把山林映得金燦燦。
三匹馬車停在庭院門口,兩車拉着兩個青銅大冰鑒,一車是大冰塊,在羅七的指揮下,往譚诩居住的正房擡。
田桐手握一把蒲葵扇,這不是用來扇熱的,山中氣溫低,早上不至于熱到扇面了,她在西耳房生炭火,一時忘記放下,就拿在手上了道:“羅管事,這太靡費了。”
羅七笑道:“譚夫人,這是二爺吩咐的,是為令公子治病所需,從今天起每日都會有冰塊送過來。哦,昨夜二爺來過了,開了方子下來,說先按方吃藥調理幾天,二爺每日抽空,也會過來一趟的。”
等羅七安放了冰鑒離開,田桐對譚慕妍低語道:“難怪之前說讓我們給诩兒預備幾件厚實的中衣,這兩堆冰山,不僅不會熱了,還有些冷了呢。”
譚慕妍點點頭,心裡想,他們還挺專業的,溫度就是要這樣冷一些的。
山中歲月靜,用過晚膳以後,譚慕妍與田桐說:“娘,我出去走走。”
田桐立刻道:“妍兒,羅七說‘這裡不是别處’,我們還是不要出去了吧,”
譚慕妍内心有些憋悶,執意道:“我就在前面山道上走兩三百米,不走遠。”
踢踏着山道上的碎石,譚慕妍背着手,看着背影似在悠閑的散步,轉到正面看她,隻見滾滾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
待在放有冰鑒的陰冷的房子裡,待在過幾天生死未蔔的哥哥身邊,譚慕妍總忍不住想起第一世的她。
在病房的樣子。
病重難治的樣子。
那時候她叫王蓮蓮,讀起來和憐憐是一個聲兒,名字取反了,她從出生到死亡,十八年,沒有得到過他人的憐惜。籍貫在西南某個貧困山區縣,爸媽十幾歲就在一起,去東南沿海打工,毫無節制的一年生一個孩子,生了一子一女,因為他爸是幼子,上代爺爺奶奶還沒有把孫輩帶大就都沒了,好了,慘了。身上背着一個,懷裡抱着一個,兩個小孩輪流啼哭,他爸二十出頭,一個人在廠打工四個人花,她媽忍不了這樣貧窮的生活,丢下孩子和别的男人跑了。
然後,丢來丢去的生活開始了。孩子媽跑了,丢外公外婆家裡,不好意思,親孫子親孫女都帶不過來,外的不帶。
他爸三個姐姐一個大哥。
丢小姑家裡,不好意思,我和你姐夫離婚了,我自己的日子都顧不過來了,孩子丢回。
丢二姑家裡,不好意思,我生病了,實在沒有精力給你帶小孩,孩子丢回。
丢大姑家裡,不好意思,家裡都是你姐夫做主,姐夫不同意,孩子丢回。
丢大伯家裡,大伯母:你好意思每個月多少撫養費的規矩都不立,讓我白帶兩個小孩嗎?其實,以上也有金錢的糾紛,她爸沒有女人以後,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孤枕難眠,一直在找女人,自己不是什麼好男人也找不到好女人,都是狗男女廠裡那點工資女人都養不住跑了一個又一個,怎麼還能出撫養費養兒女。
那就要好好說道說道了,他爸說大伯欠了他一筆錢一直沒有還,那筆錢就抵撫養費了。大伯說,那筆錢也沒有很多,不夠養兩個小孩,他爸把兒子帶走了,女兒丢下,說他一個大男人照顧女兒不方便。
重男輕女就說重男輕女,外面讓給睡覺的女人都養着,自己的女兒不養。
以上,王蓮蓮還沒有記憶,都是别人說給她聽拼湊出來的。
王蓮蓮看到自己住的房間,西曬沒有窗簾,窗戶破了沒有補,一天在山上看到岩縫裡長出一棵枇杷樹,缺土缺水到了夏天一定會曬死的,把它拔了出來種在窗外,期望它快點長大給她擋太陽,這是王蓮蓮有記憶的開始。
兩兄弟的老房子是連在一起的,王蓮蓮就住在老家了,和大伯母一起。大伯的二子二女生了兒子女兒也是往老家送,王蓮蓮幫着大伯母幹田裡的活兒,喂雞喂豬,還沒有竈台高呢,就幫忙做飯,到了年紀也沒有上學去,直到八九歲村幹部來做幾次思想工作了,人扣不住了,大伯母才讓王蓮蓮上學去,不能白吃白喝,回來還要幹活的。
剛開始王蓮蓮年紀小小寄人籬下不敢不從,後來長大一點有了覺悟,她的衣服都是撿别人穿,頭發都是大伯母拿剪刀剪成雞窩樣兒,身體健康沒病沒痛,一年能花幾個錢,她還要幹這麼多的活兒,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小食店最忙的時候當小時工,能免費吃一頓得兩塊錢,攢一攢給自己買件新衣服,買雙新鞋子。
這樣長到十五歲,當爸的回來了,說一家人還是要在一塊兒,一起努力一起奮鬥攢錢買房買車,王蓮蓮也向往走出大山,就和爸爸去了東南沿海打工,年紀小,在爸爸工作的廠裡做包裝的小時工,下班做飯給上二十四小時班制的爸爸和哥哥送飯,一起努力奮鬥了一年多,工資都是直接打爸爸的銀行卡,那時候王蓮蓮也沒有銀行卡,王蓮蓮問攢下了多少錢?
攢了個屁。
有其父必有其子,兩父子吃飯喝酒抽煙睡女人,沒了。
王蓮蓮就從那個家裡跑出來了,另外找了廠子打工,她那麼孤弱缺愛的女孩子,廠裡有年輕的小夥兒幫她幹活兒,對她示好點兒,很順理成章的就成了男朋友同居在一起了,後來男朋友要奮鬥辭了廠裡的工作去夜市做宵夜,她暫時還在廠裡做收入穩定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