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已經伸手看不見五指了,收集雨水的工具,一半伸出屋外,一半綁在椅子的椅背,譚慕妍在黑暗中摸索着做事,這樣正好。
看不見他,自在一些,有些話,彼此看不見,反而容易開口,鄭焞已經燒得渾身滾燙了,隻是在額頭擦拭杯水車薪,譚慕妍伸出手掌,覆蓋到鄭焞的臉龐,手指觸碰到他長長的睫毛,問道:“我可以解開衣裳給你擦身體嗎?如果不可以,你的睫毛不要動,如果可以,你睫毛刷一刷。”
鄭焞的呼吸都不動了,就在譚慕妍以為鄭焞是拒絕的意思,手指要離開,鄭焞緩緩扇動了羽睫,一下,通過指腹,在譚慕妍心中卷起疾風。
“我知道了。”譚慕妍立刻回複,怕他多扇幾下,她這顆心,都要被扇出來了。
木盆就在腳邊,此一難關,譚慕妍把盆裡的水都用了,濕帕在水裡揉搓,擰幹,再來解鄭焞衣襟裡的結紐。
天地良心啊,她可以向蒼天發誓,她每一次把鄭焞的衣裳穿得嚴嚴實實,絕不想再把它解開,但是命運如此捉弄,她今日解了鄭焞的衣裳,她這一輩子,都在做這件事情。
衣裳解開,一股潮熱的氣息,在黑暗中,撲面而來,比他露在外邊的皮膚更加滾熱。
脖頸,肩窩,腋下,胸膛,腰腹,股溝,膝窩,腳心。全部是隐秘的位置,彼此看不見,譚慕妍才敢一處處的抹過去,她做得謹慎又虔誠,不敢有丁點兒的冒犯,每一處,她是恨不得把掌下的布巾裹成手套,都是隔着濕布,才觸摸到他的身上。
一遍擦完了,再重頭來一遍,按照第一次的路線來,基本不會摸錯。
鄭焞在黑暗中喘息,譚慕妍這會兒隻會以為他燒得越發嚴重了,隻有他自己,知道發生了怎樣微妙的變化。
這個藥,有什麼妙處?
之前鄭焞一直沒有體會過,他誤紮了自己的身體,就一直在疼痛的海洋中漂泊,就是譚慕妍把手指伸到傷口裡,把殘木連着他的血肉拽出來,他痛不欲生,幾乎窒息,都不能讓他暈過去,讓他短暫的逃避一下這樣的折磨。現在,在他傷口的疼痛,和發燒的酸痛,兩層嚴密的的痛苦中,一條小蛇,在遊走,它撥開重重疊疊的傷痛,鑽進他的肌膚,擠入他的骨血,所經之處激起一道道電流,酥酥麻麻。這層微弱的快感雖然不能掀走死死籠罩在他身體的疼痛,也在這場無休無止的痛苦裡,給了他慰藉。
譚慕妍兀自忙忙碌碌,待那半盆水都變得溫熱了,譚慕妍也累得攤下來了,摸摸鄭焞的額頭,還在發熱,隻是也沒有那麼滾燙了。
“我躺下休息一會兒。”
譚慕妍把鄭焞的衣裳穿好,自己在地上摸索,找到她一早給自己準備好的,從小雙門櫃裡拆下來的木闆。
譚慕妍待自己是很好的,她知道身上的鐵索圈着她,躺下就得隔着腰,就早早的準備了木闆,上面鋪一半,中間空出鐵索的空隙,下面鋪一半,她再躺下去,就能舒舒服服的,不隔着腰。
躺下了,腰是不隔着,但是沒有舒舒服服的,另一處不适,清晰的襲來。
譚慕妍喉嚨開始疼痛,麻癢。
她撫摸自己的脖子,她希望這是之前她亂按亂掐琢磨喂藥的方法,把自己搞傷了引起的不适,但是,更有可能,是她也病了。會是生病的的開始嗎?想想她今天悲慘的經曆,被胡人抓住,要賣到草原當奴隸了,當場就吓出渾身的冷汗,她被甩上馬背,冷風把她的汗水吹透了,後來遇到這個部落最大的首領,那個王妃,那個女人,那個瘋子,這往後,她就被命如蝼蟻般的深深恐懼籠罩,至今,這個罩子把她籠得密不透風,除此之外,她兩頓沒吃飯了,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她好冷啊,這裡的天氣,夏天是熱,由夏轉秋,也冷得非常快,秋日晝夜溫差很大,山澗還要更冷一些,一層秋雨一層涼,現在下雨了,更加冰冷,她穿着兩件單衣一件單褲,根本抵禦不了,這個溫度,她都覺得凍了。
因為這種種原因,她要生病了,也是自然而然要發生的事情。
然後她也想到了鄭焞,想到他,譚慕妍又爬起來,手指撩到他的睫毛,道:“赫晞,你冷嗎?你現在覺得冷,你眨眨眼。”
鄭焞眨了眼睛。
他穿的衣料更加單薄,他發起燒來,外熱内冷,冷在骨子裡,他的感覺都是成倍放大的,他比譚慕妍更冷。
譚慕妍咽了咽喉,喉嚨裡傳出來的不适越發明顯,她也顧不得什麼了,軟糯的話語在鄭焞的耳内炸響,鄭焞聽到她說:“赫晞,我也冷,我可以抱着你睡嗎?”
鄭焞睜大了眼睛,他的眼睛澄澈黑亮。
“你如果不同意,你不要眨眼,你如果同意,你就眨三下眼睛。”
三下,考慮清楚啊。譚慕妍冷得聳肩,卻面紅耳赤。
鄭焞心潮澎湃着,眨動着眼睛。